香奈儿前艺术总监首部中文传记,如何反映整个时尚史?

《卡尔·拉格斐传》


内容简介

卡尔·拉格斐,一直以低马尾、黑墨镜、白衬衣、黑西装的形象示人;他的生活与他的外表一样,令人着迷,引发了无数人的好奇心。作为艺术总监,他复活了沉睡中的香奈儿,将芬迪推到了高级时装的一线地位,被誉为时装界的“恺撒大帝”,时尚产业当之无愧的教父。而他本人的真实面貌一直掩盖在无数面具之下。他自己也坦承:“我只想做一个存在。出现,然后消失。”

然而,在标志性的黑色墨镜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位只活在当下的设计师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这个曾将巴黎视作梦想与野心之地的德国孩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作者采访了卡尔·拉格斐身边的37位亲友,查阅众多文字及影像资料,书写了这位传奇设计师的一生。

作者简介

洛朗·阿朗-卡龙,记者、纪录片导演、作家。曾为法国知名的电视节目《一日人生》拍摄十余部人物纪录片,其中《真实与显影》的主角便是卡尔·拉格斐。

书籍摘录

前言

几乎每一天,他的公关传媒事务所都有一则新消息要发布,不是新合作、新建筑项目,就是新时装系列。六十多年来,卡尔•拉格斐从未松懈,他的工作节奏快如野马脱缰,不断推陈出新,每次都能完美体现当时的时代趋势。

他拥有举世无双的敏锐度以及在不同时代自由穿梭的天赋,这些特质让他成为独一无二的创造者。他永远在场,随时就位,模特儿们在设计得如同首饰盒般精美的布景里走秀前,他会亲自为每一位模特儿画下草 图。

时尚界并不是唯一能窥探到卡尔•拉格斐一举一动的地方。他的光环远远超越 T 型台的有限范围。他成了一个偶像,近乎神话。他只身一人,代表了整个时尚史。

拉格斐是德国人,来到法国后他决心变成卡尔——这是他给自己从头到脚量身定制的对外形象,由黑、白、灰三色构成的一个行走的标志,光芒四射,全球瞩目。

他成功的诀窍在于控制:只活在当下,从不回顾过往。这样很难保持平衡,但恰是这种不稳定,让他得以集现代和经典于一身,超越时间,从而经久不衰。

传奇背后当然有个真实的男人。提到这个人,就不得不提及他的往事。发掘这个人和这段往事的秘密,那么他引人入胜的非凡成功路便有了源头。找回散布各处的精神特质,勾勒一幅肖像。

卡尔·拉格斐,来自:维基百科

以书为袍

横幅招展,遍布街头。一场游行在城区酝酿。 2016 年 6 月,阳光照亮巴士底广场,巴士底歌剧院的墙面熠熠生辉。舞台附近都围上了厚重的黑色帘子,剧场内几乎听不见都市的喧嚣,甚至有点儿发冷。突然,一个人影从一片漆黑的后台深处走出。他自觉无人从旁观察,为了不在黑暗中绊倒,便暂时摘下了墨镜,眼神里透出些微忧伤和狼狈。舞台灯光从布景上方洒下,他朝着那片光晕走去。

记者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总算发现了他的身影。他们拔剑出鞘般取出相机,挥动录音杆,打开聚光灯。男人直了直身,戴回墨镜,继续前行,接受一众相机的连拍。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他就是时尚教父卡尔·拉格斐,香奈儿、芬迪及其自有品牌的多产创造者。他应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总监本杰明·米派德之邀,为乔治·巴兰钦的芭蕾舞剧《勃拉姆斯-勋伯格四重奏》设计服装,此番前来观看排演。他身穿一件白衬衫,系一条黑领带,外搭收腰西装外套,发型是一如既往的低马尾。他的到来如同神仙驾临。他站在大厅中心观察编舞,身边环绕着一帮亲信顾问。他直视舞者们,视线片刻不离,墨镜并没有摘下。

过了将近一小时,他登上舞台。在记者们的包围下,他开始回答记者提问。技巧炉火纯青,他早已习惯成自然。数分钟内,他见招拆招,应答如流,就跟时装秀收官后接受记者采访一样驾轻就熟。在他身后,铺展着他画的巨幅深色布景。布景上呈现的是薄雾缭绕的城堡,灵感来自他此前去过的多个地方。当天下午,在巴士底歌剧院的舞台上,两个表面上天差地别的宇宙相遇了:一个是现代宇宙,撑起它的时尚偶像跟摇滚明星一样光芒四射;还有一个是怀旧宇宙,诉说着对没落旧世界的乡愁。其实二者内在紧密相连,彼此重叠。一缕忧愁令它们合二为一,眼神中的忧愁。这位时尚大帝喜欢自比黑白相间的“人偶”,在这“人偶”的背后隐藏着一段错综复杂的往事。不同于“人偶”黑白分明的外壳,这段往事十分微妙。

重新隐入后台阴影中的时装设计师,仿佛用自己的传说织就了一片密不透光的幕布,形迹无踪。记者们知道此时必须关闭相机和麦克风。在这片秘不示人、未经探索的幕后区域,始终盘桓着一个谜。这个谜有时还会激起不安。

创造者一头钻进他的汽车,目的地未知。

他的公寓位于左岸河畔,面向塞纳河。这个夜晚一如往常,从他屋里漏出的白光几乎可以照亮整条河。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从来不开。不可逾越的机密重地。这幢楼房老旧的砖墙之后,藏着占地三百多平方米的一片堡垒,装修风格极其现代,很像某种太空飞船。这里的布置让人恍如走进一部斯坦利·库布里克风格的电影,家具只有灰、白、银三种色调,厨房的不锈钢冰箱里塞满了健怡可乐,仿佛历经数千年的时光,静待主人归来。唯一证明屋主近期来过的痕迹:成堆乱放的纸稿、书籍和报刊,毫不在乎地打乱了未来主义风格的室内设计,让专门规划的简洁透视线显得无所适从。这套公寓或许看起来朴实无华,实际上很注重功能性。“这里是用来睡觉、洗澡和工作的地方。”卡尔·拉格斐特地说明。屋内摆着多张用可丽耐人造石料制成的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副墨镜。稍远处,有两只露指手套。“想象卡尔走进自己安静的房间,摘下他的墨镜、假领,解开低马尾……最后他是什么样子?无人知晓。他一辈子戴着面具过活。谁也别想让他露出真面目。”《费加罗报》前时尚编辑贾妮·萨梅特表示。

卡尔·拉格斐有自己的一套习惯。“我喜欢晚上回家,私人飞机就这点好。我是正人君子,才不会在外面过夜!也是为了舒佩特。”地面上映出他心爱的缅甸猫变了形的影子。不过猫主人今晚真的在家吗?这位时装设计师成功实现了一项壮举:全世界都猜不到他在哪儿,神龙见首不见 尾。

沿墙装置着许多毛玻璃隔板,它们齐刷刷地沿轴转开,豁然露出一排巨型书架。数百部著作在架上叠放,从地板一直摞到天花板。书籍是他的生命,阅读是“病入膏肓的执念”,而且他拒绝治疗。这位创造者会同时读二十来本书,他在世界各地有多少个家,就有多少间私人图书馆。虽然他有三十万本画册、影集,三种语言的小说、哲学著作,但只有少数书籍会一直保留在身边。这些书拼出了一段历史。在这段阅读史中,生活与梦幻同步流淌。一条隐秘的线连接起萨特的《文字生涯》、爱德华·冯·凯泽林的《灼热之夏》和卡特琳·波兹的诗。理清这条线,我们就能明白传奇的缔造过程,明白他如何以岁月为墨汁创造出小说人物般的时尚大帝形象。

巴尔扎克的《贝姨》是拉格斐最先接触的书之一……这本小说当时摆在家里书架显眼的位置上,十岁的德国少年表达了想读的渴望。他母亲伊丽莎白的回答是,想读的话只有去学法语咯。于是他学了法语;解读了小说里的故事,并感到惊奇。“我记得三十二岁的贝姨坐在一间包厢里,颈上系着一条粉红色平纹薄纱围巾,好藏住颈纹。我对母亲说:‘这傻女人为什么要系条围巾?’”

一张床边桌的显眼位置上放着另一本书:《德国的文学与艺术》。斯太尔夫人用文字再现了远方的画面。作者眼中来自另一个年代的异国风光,从某种意义上又是他的国度,他的起源。这段常常被有意弃置一旁的过去或许并不遥远。


幽静角落里

最后几缕阳光冷冷照进白墙大宅的一扇窗,墙上的赭石与黑色油彩顿时映入眼帘,它们属于一幅油画。这幅画是阿道夫·冯·门采尔所绘《无忧宫的圆桌宴会》的复刻版。画家于 1850 年完成创作,而画上表现的则是1个世纪以前欧洲启蒙时期的场景:一场私人晚宴——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作为典型的启蒙时期专制君主,常在位于波茨坦的无忧宫里举办这种宴会。无忧宫既是他的避暑山庄,也是他寻欢作乐的温柔乡。

宴会在一间圆厅中举行。屋外光线从一面落地窗照进来,落地窗外是露台花园。这道光线巧妙地融入整个画面,画中层次细腻的金褐色元素进一步烘托出餐桌上的热络氛围,在阳光映照下更添诙谐明快。科林斯式支柱托着穹顶,屋顶悬挂着一盏波希米亚风格的水晶吊灯。被九名宾客环绕的腓特烈大帝位于画面正中,转头望向身体微弓、正在侃侃而谈的伏尔泰。哲学家伏尔泰头戴假发,身穿缀以褶皱花边的淡紫色丝绒外套。

在离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不远处的森林里,树木高耸入云,从波罗的海吹来的风,低鸣着穿过林间,与纸张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在汉堡以北约45公里、巴特布拉姆施泰特小镇附近的毕森摩尔区,一名少年在他专属的房间里伏在小书桌上画画,四下安静。室内布置显得温暖而惬意:一个橱柜,一张小床,若干把安乐椅,内墙皆以蓝丝绒覆面。屋外雾气弥漫,似乎将屋内的少年吞没,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年纪。

他叫卡尔,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幅油画的小主人。不久前,卡尔与父母在汉堡市街头散步,经过一家画廊,对这幅画一见倾心。他后来经常跟人提起,他当时应该曾恳求父亲奥托和母亲伊丽莎白为他买下这幅油画。圣诞树下的礼物出乎意料。少年卡尔拆开礼品包装,发出懊恼的惊叫。他的父母选错了画。画廊橱窗前令卡尔迷恋的戴着假发的宫廷宾客被换成了长笛演奏者。卡尔立刻要求换回那幅令他一见倾心的画。他的父母只得赶紧致电画廊,画廊也只得在圣诞节休假期间破例开放。几经周折,这幅画终于近在眼前。“他应该是被画中的环境吸引了:豪华的装潢、造型宏伟的吊灯、摆满金银器的圆桌、窗外的花园景象,尤其是宾客们的翩翩风度,他们的假发和服装。” “他应该很好奇画中人吃的食物和谈论的话题。”艺术史学家达尼埃尔·阿尔库夫猜想道。长久凝视这幅圆桌图,远方的迷人世界揭开帷幕,大革命之前的欧洲宫廷,启蒙时期的法国及其文学、绘画、建筑,那套迷恋细节、注重雕琢的品位与文化。这幅普鲁士宫廷图的景背后,是法国凡尔赛宫与巴黎的浮光掠影。无忧宫所效仿的,正是凡尔赛宫的宏伟壮丽。而巴黎则是腓特烈二世及整个启蒙时期欧洲的典范。这些都令少年卡尔受益匪浅。

他开始深信不疑:将来,他也会变成画中人的样子。早在六岁时,他就在母亲客厅的阳台上,“想象自己变成故事书里的人物,感觉自己变成了传奇,自言自语:‘我知道自己会成名,全世界都会知道我的名字,太奇怪了!’”。这个念头挥之不去,最后几乎到了吞噬他日常生活的地步。卡尔所处的家庭环境与世隔绝,很难相信当时正是 1942 年,距离丹麦边境不远处,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撕裂整个世界。


拉格斐一家在汉堡富人区布兰克内瑟也有宅邸。全家在布兰克内瑟与毕森摩尔之间多次往返后,最终选择了这座约十年前买下的砖石结构的大白房子,定居毕森摩尔,静待战争结束。他们的选择很明智。因为 1943 年,汉堡正处于英美联军的轰炸之下。英国皇家空军与其盟友美国空军派出多架空中堡垒轰炸机,夜以继日对准汉堡投放大量炸弹。汉堡是“大日耳曼帝国”的主要出海口,在战略上就像一个震源,直捣其海军力量。那个夏天攻陷汉堡城的轰炸行动被命名为“蛾摩拉”行动,援引天火的典故:如同上帝在罪恶之城索多玛与蛾摩拉降下烈火和硫黄。一周内三万五千人丧生。汉堡部分被毁。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与此同时,少年卡尔大部分时间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幻想一个理想的欧洲,在想象中游历梦幻般的欧洲各地。他知不知道德国正在纳粹的魔爪下浴火浴血、四分五裂?“我待在仅存的一片什么都没发生的地方。我运气好到离谱,完全没被影响到。”他在 2015 年坦承。

巴特布拉姆施泰特确实没有经受轰炸。不过罗纳德·霍尔斯特认为,“当时已经十来岁大的卡尔·拉格斐绝对不可能意识不到战火肆虐”。这位历史学家表示,巴特布拉姆施泰特位于汉堡和基尔之间,从那里可以看见攻击汉堡和基尔的轰炸机。轰炸过后,九十万人被迫背井离乡,逃到一切可能的避难所,尤其是巴特布拉姆施泰特。“公寓、车间和商店都被征调共享。拉格斐一家不可能居住在完整的私人房产里。”历史学家补充道。

住处被毁坏的西尔维娅·亚尔克及其父母一路逃离汉堡火舌遍布的街头,来到毕森摩尔庄园。西尔维娅生于 1934 年。她当时只有十来岁,却清楚地记得,在初来乍到的她眼中,这片庄园简直有如天堂:“这是一座老房子,有许多支柱,入口是白色的,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小城堡——以孩子的眼光看来是这样没错了。然后,还有一间大厅。”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大宅中,她全家与其他人合住,被安置于顶楼的各个小房间。进入白房子要经过一条蜿蜒的小路,两边种着橡树和桦树。这个庄园宽敞、舒适,俨然一处度假胜地。二楼有个阳台,几乎可以当走廊用,整个二楼有三分之二都被阳台围住。一段楼梯,孩子一跳就能跨越。一条宽阔的檐廊,细瘦的廊柱支起屋檐,遮风避雨。若干藤制扶手椅,一张用于放置茶水和糕点的茶几。一侧是塔式建筑,状若巨型凉亭,上有四坡屋顶。

难民和拉格斐一家人的关系虽然疏离,却互相尊敬。西尔维娅说:“我害怕拉格斐先生和太太。他穿深色西服套装,戴着一枚纹章戒指。” “她身子永远挺得笔直。我觉得卡尔的母亲很严格。我从没见过卡尔的笑容。(卡尔)头发浓密,发色较深,眼睛炯炯有神。他非常安静,彬彬有礼。他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淘气包。”西尔维娅和卡尔年龄相仿,她却很少看到他。

少年卡尔虽然尚未完全明白事理,但当时灾难的阴影是否渗入他心中,波及他的日常生活,哪怕只产生部分影响?“父母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彻底,营造出家园坚不可摧的假象。”他解释道。若说他被保护有加,那是因为他是最小的儿子,而且他很会讨人欢喜。不同于姐姐玛尔塔·克里斯蒂亚与特亚,他从不反抗权威。姐弟间的差异不止这点。玛尔塔·克里斯蒂亚像个假小子,会和当地农民的儿子一起在毕森摩尔森林里爬树、狂奔。卡尔虽然喜欢庄园周围的奶牛,却并不为田园游戏着迷。埃尔弗里德·冯·茹阿娜与拉格斐家的保姆相熟,忆起保姆披露的旧事:“他不怎么爱姐姐们。他确实常和她们一起玩,饶有兴味地为她们穿上旧衣服,但姐弟之间缺乏亲近感。”卡尔这样解读姐弟间的冷漠关系:“不是说我不爱她们,而是彼此没有交集。”少年卡尔选择与大人为伍。

题图为卡尔·拉格斐,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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