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为什么底特律居民抗议在自己门前种树?因为不信任政府

从 2014 年起,在忽视维护城市绿化几十年之后,底特律开始了一场重新造林的运动。该运动项目由底特律政府及其官方合作伙伴——当地一家名为“底特律绿化”(The Greening of Detroit,以下简称 TGD)的非营利环保组织发起。但在项目推进的过程中,植树者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在他们接触的 7500 名居民中,约有四分之一的人拒绝了他们在自家门前种上新树的倡议。这让 NGO 组织感到困惑,他们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当地居民不懂植树造林的好处。但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对这一现象感到好奇的佛蒙特大学研究员 Christine E. Carmichael 深入底特律社区,采访了工作人员和居民。她发现,被拒绝的原因更多的是植树者向居民表达自己意图的方式不对,以及居民对市政府的不信任,而不是居民对树木的看法。

1 月 7 日, Carmichael 与联合作者 Maureen H. McDonough 的研究结果发表在《社会与自然资源》Society and Natural Resources)杂志上。

根据 Carmichael 调查的居民所述,他们都明白城市造林的好处——提供荫凉,吸收空气污染,增加土地财产价值和改善健康状况。但底特律人之所以提出“不要新树”的要求,其根源在于他们如何从历史角度解释自己在这座城市的生活经历,也就是 Carmichael 所说的“遗产叙事”(heritage narratives)。

底特律居民与市政府和 TGD 的工作人员分享了不同的关于树木的“遗产叙事”。

1967 年 7 月,底特律爆发了规模罕见的暴动,导火线是白人警察在无照酒吧逮捕大批黑人,而后却演变成持续 5 天的激烈冲突。1973 年当选底特律市长的 Coleman Young 认为:“暴动伤害最深的就是底特律本身,这个城市从此迅速走入荒凉。”

Carmichael 采访中的几位非裔美国女性,就将植树计划与底特律历史上的种族主义时刻联系在一起。 1967 年的种族骚乱爆发后,底特律突然开始大量砍伐社区中的榆树。按照这些妇女的理解,市政府这样做是为了让执法人员和情报人员在骚乱后,能更好地从直升机和其他高处监视他们的社区。

然而政府表示当时大规模砍伐树木的原因是,这些树当时正因荷兰榆树病而相继死亡,且这种情况蔓延到了全国各地。所以会有人们记忆中的大量砍树、直升机一度在居民房屋上空盘旋(用以向树上喷洒有毒的杀虫剂 DDT)。

这些都是关于同一事件的对抗性“遗产叙述”。这两种说法是互相矛盾的,但正是这些女性基于她们生活经历的认知版本,导致了她们今天拒绝种植树木。并不是他们不相信树木的作用,而是他们不信任这座城市。

Carmichael 说:“在这种情况下,妇女们认为,(在种族叛乱之后)政府跑来砍伐她们的树木,现在又跑来植树。”“他们觉得他们应该有一个选择,因为当种植者离开之后,他们将是那些照顾树木和耙树叶的人。他们认为,砍树或种树的决定是由其他人做出的,但他们将不得不应对后果。”

而居民不信任的不仅是这座城市,也是前来要求种树的人,尤其是考虑到 TGD 的工作人员是如何“询问”他们策划种植的社区的。在 2011-2014 年期间,TGD 有 5 万名志愿者,其中大多数是非底特律白人。该组织只有一名社区外联人员,而这名联系人员的工作不包括让社区居民参与到这个城市造林项目的规划中。

该论文写道:“城市居民可以要求 TGD 在他们的社区植树,但 TGD 的工作人员决定了在哪个社区植树,以及种植的树种和树木维护协议。”这也是密歇根大学环境社会学家 Dorceta Taylor 在 2014 年发表的报告所说的,白人环保主义者在向黑人和棕色人种社区推行绿色倡议时存在“傲慢”。

没有让居民有意义地参与决策是典型的环境正义禁忌。而从 Carmichael 对 TGD 工作人员采访的节选来看,很明显,一些植树者认为他们是在为这些社区的“环境正义”做贡献,而“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正如一名工作人员在研究中告诉 Carmichael 的那样:“你正在面对的是不习惯树木的一代人,他们记得的是日渐衰老的榆树。现在的这代人是在没有树木的街道上长大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然而,环境正义不仅仅牵涉到对环紧直接产生好坏的行为,还涉及到社区之间的权力分配,而这些社区在历史上只是权力结构的实验对象。2014 年,底特律的非裔美国人占总人口的 83% 。而根据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说法,底特律还是美国 25 个大城市中集中贫困率最高的城市。

这座城市正处于破产的痛苦之中,而这个林业项目却在迅速发展。这些居民的想法可能与植树者的想法不同。种族和阶级问题在城市绿化议程中占有重要地位。

研究采访中的一位底特律居民对 Carmichael 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很感激你们,因为这表明有人在倾听,有人在试图了解我们的想法和感受,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也许下次他们可以做一个调查并询问我们,他们是否愿意让我们拥有这些树。”

TGD 负责运营和发展的副总裁 Monica Tabares 说,该组织一直设有社区参与的过程,但在底特律的项目中,其它因素使他们与居民的互动变得复杂,比如这座城市在树木维护方面的糟糕记录。

Tabares 说:“事后看来,我们试图满足每个社区需求的期望有点难以实现,这导致一些人认为我们没有融入其中。”“另外,这座城市本身没有能力砍倒枯树,也没有能力修剪树木。此外,我们现在正在重新植树的地区是一些之前被毁坏的、没有树木的地区,这让人们质疑它们是否会得到照顾。这与我们所有的常驻合作伙伴不太一样。”

Tabares表示,自从与 Carmichael 交谈并研读了她的研究结果后,TGD 对其项目做了一些改变,增加了居民在植树和规划过程中的实质性参与。该组织目前有四名社区参与成员,他们都住在底特律市,Tabares 说,这促进了居民更多的信任。

鉴于环境组织经常与城市政府合作提供这类服务,从这项研究中得到的启示显得尤为重要。当地方政府没有资金来做这件事(就像在底特律发生的那样),或联邦政府取消资金支持时,情况就更是如此。

Carmichael 说:“‘遗产叙事’很重要,因为它们指导人们的行动。一个非营利组织可能会说,城市树木的减少证明了教育居民(植树)是正确的,因为有些人不理解植树的价值。但我采访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些好处,所以这么说是不准确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觉得自己被剥夺了权利。”

题图来自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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