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又来谈“有趣”这个话题了。
去年我所曾经发起过两个调查：「你都受不了哪些关于“有趣”的误解？」和「你觉得哪种幽默真的不好笑？」，从收到的评论来看，关于“什么才叫有趣”，大家的意见分歧非常明显。但我们都不能否认的是，在主观标准之外，这几年“有趣”的基准线正在经历某些变化，在当代生活，有趣早已经不能被完全等同于“能把(很多)人逗乐”。
在调查中，多数人会把有趣/幽默跟无聊/抖机灵对举，后者被认为是比较刻意的“生造笑点”。几个最近特别容易被归类为“抖机灵”的行为包括：
开那些带歧视意味的玩笑
特别明显的那些很容易被识破，比较难以分辨的是“微侵犯（microaggression）”。举例而言，“手把手教女（伪）球迷如何陪男友看球”“男生和女生眼中的化妆有什么不同”之类的性别梗，用词恶俗吗？倒也没有多难听；好笑吗？乍看好像还蛮逗，毕竟它们确实说中了一部分事实。但是“陈述局部现象希望有所改变”跟“把局部现象直接当成真理并拿来消遣”还是有态度上的区别的。The conversation 就曾经发表过关于歧视笑话的研究：对于已经有刻板印象的人，它们会强化这种印象；对于不同意这种想法的人，它们只会加重不适感。
跟风式自嗨
“抢沙发”“用流行语抢热评”“每件事都要套用网络金句”这些，在社交媒体上几乎跟喝水吃饭一样常见。谈不上恶意，只是出现频率过高，令人有“强行搞笑”的审美疲劳。比如在网上一直很有存在感的“嗨粉文化”，雅俗姑且不论，刚开始使用这种风格的人确实是角度清奇，但是随着这个现象被一点点解构，现在如果还有人在哪篇文章下面评论那几句车轱辘话，得到最多的回应往往是“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你”以及“除了这个梗难道就没别的好说了吗？”
误以为“笑能稀释一切”
对待比较严肃的、尤其是会对他人权益带来损害的事情，绝大多数人的共识还是不要嬉皮笑脸蒙混过关。比如我们之前吐槽过的表情包出征、冒犯他人之后用“开个玩笑而已”为自己的不当言论开脱。这样做当然没人拦着，在特定的圈子里说不定还会有人鼓掌，但是走出小环境，就很难不被批评。“笑着面对自己的艰难人生”，这是乐观，“笑着面对别人的艰难人生”，这就是没同情心了。
我们讨论有趣，肯定是无法脱离语境的。列举的这些行为不能说对每个人来讲都毫无笑点，只是在当代人的语境 or 共识之下，有较大概率偏离“尊重、平等前提下的幽默”基准线，使用需谨慎。
那么，新时代的“有趣/幽默”最接近什么形态？
我们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以下几个思路入手：
1. “有趣”一定要来自于让人喜悦的东西吗？
不需要。著名演员陈佩斯曾经阐述过他的喜剧理论，“所有创造的行为，其中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它是生成创造笑行为的行动线，是内驱力。”严肃的、内敛的、乃至悲伤的内容，一样可能铺垫出独特的趣味或欢乐。幽默不是挠胳肢窝，也不仅仅只有斗图、弹幕和“神最右”，不需要拘泥于“一刻不停都要让人笑出来”。
2. “有趣”是否意味着绝对不能冒犯任何人？
也不是。讽刺（satire）作为幽默的一个重要表现方式，最大的奥义就是尖锐且“有所指”。四平八稳的笑法固然安全，但也没必要讳言幽默跟优越感和偏见之间的关系。梁实秋在他的散文里曾嘲笑男性“可以懒洋洋坐在旋倚上，五官四肢，连同他的脑筋(假如有)，一概停止活动，像呆鸟一般” ，几乎一杆子打翻全体男同胞，但在整篇文章的冷幽默基调下，这种程度的调侃确实又是可以让人接受的“政治不正确”。然而，尖锐不等于尖刻，把握不好分寸干脆不用也无妨。
3. “有趣”分高下吗？
对作为接受方的个体来说可能没有，但是就创造方而言，技术层面的门槛和难度的确有差异。林语堂在《论幽默》里谈到“幽默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在西文用法，常包括一切使人发笑的文字，连鄙俗的笑话在内。在狭义上，幽默是与郁剔、讥讽、揶揄区别的。”“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灵的光辉与智慧的丰富”，如麦烈蒂斯氏所说，是属于‘会心的微笑’一类的。”按照他的意见，“笑中带泪”才是更深刻的有趣、更高阶的幽默，跟我们刚才提到的“悲剧内核”颇为相似。
4. “有趣”能速成吗？
有趣无定法，理论上找捷径是行不通的。但如果你实在需要几个生活情景先练练手，我所可以提供若干简单有效的攻略，例如「如何拯救尬聊？」「怎么提出能让对方“接得住”的问题？」「谈对象初期怎么表达好感？」「怎么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但又不显得傻？」等等，帮助你尽快在跟人相处时表现出丰富好玩的一面。
讲完这么多，你可能也发现，“有趣”确实很难，难在它微妙且不断流动的边界；但好像也不是很难，对生活怀有热情、对他人保持尊重、对权威有挑战意识、对自己有自嘲精神……你所需要的只是在每件事情上一以贯之地执行而已。能做到这些，虽然没办法让你成为所有人眼中有趣的人（这本来也不太可能），但至少，能让你最大程度避开“这人真无聊”的雷区。说到底，“有趣”是一件绵延缓慢、且关乎体面的事，你的人格下限在哪里，你能展现的有趣程度就在那里。
插图来自：Giphy ©️ Mariah Carey、Chaplin；题图来自：Giphy ©️ Mighty O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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