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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时代,21世纪的“高通”

2010年11月,望京,卷石天地。

即将年满41岁的雷军,正面对着或许是自己商业生涯中让步最多的一份合同。

那是一本厚厚的英文合同书,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写着联创林斌用了1个月研读批注后的内容。但交易对手却拒绝了进一步的修改讨论。对方表示,每一处修改都必须美国总部法务团队的层层修改,大约需要三到六个月的时间。

小米等不起三个月,这就成了一本硅谷巨头的“城下之盟”。

据说雷军当时与林斌相互看了一眼说,“别谈了,闭着眼睛签吧。”然后在另一本一字未动的合同书上签了字。

这个巨头便是高通,而这本“城下之盟”最后成为了小米与高通十年合作的开始。后来高通出面给小米投资,并奉上了连续13年旗舰芯片首发权、以及一个中国区副总裁。当然这都是后话。

而正当小米与高通热恋期之时,一个移动设备的顶级供应商老兵正在筹划一次出走。

他曾经用了5年时间立稳脚跟,将产品塞到了东莞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中,有蓝牙耳机、便携式DVD、随身听、手机、笔记本电脑。但最终因为资金链等问题,作价1亿美元将公司卖给了日本TDK。

这个老兵是后来宁德时代的董事长曾毓群,那家自己创业的企业叫ATL(Amperex Technology Co., Limited)。不过后来在接受《汽车商业评论》采访时,曾毓群将这三个单词的简写解释为:

A Thin Light Battery——一个颠扑不破的电池工业美学。

在曾毓群的那个时代,高通和特斯拉都还没有今天的盛况,但都已经是各自圈子里颇有名气的企业。曾毓群无疑正面对的是两个时代级的选择,移动互联网与电动汽车。待在ATL,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肉眼可见将带来设备量的大爆炸;走出去,电动汽车彼时还是一个带有争议性的能源方案。

曾毓群选择了后者——2011年曾毓群从ATL出走创立了宁德时代。他将“宁德时代”的英文简写命名为CATL,C代表“时代”Contemporary。

两年后,“雷军们”带领中国智能手机迎来了出货量的大爆发。所有人都在讨论智能手机产业链,果链概念股像变戏法一样创造着各式各样的首富,而曾毓群则窝在福建宁德,守在聚光灯之外鼓捣宝马的“试验性”订单。

你很难仔细揣摩那时的“曾毓群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夜深人静的是否也有过一丝波动。但他应该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即生意要朝着更核心的角色做。移动互联网会成为全球性的大浪潮,但电池只是一个边缘角色;而只有在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才是游戏的王者。

换言之,ATL如果在数码产品行业中,就永远只是东莞的ATL;但如果进入到电动汽车领域,它就有机会成为下一个时代的“高通”。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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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曾毓群独享的“宁德时刻”。如果安排曾毓群与高通创始人雅各布见一面的话,雅各布大概会给曾毓群讲一个类似的“高通时刻”。

欧文·雅各布,加利福利亚雷军,五十岁出头时创立了自己的代表作企业高通。雅各布也算是个手机发烧友,他曾经对智能手机未来设计发展惊人的预判。比如,雅各布坚持认为手机终端的未来会成为移动的“电视机”与“摄像机”,即人们迟早有一天会拿着这个笨重的电话机来娱乐和记录生活。而高通自己生产的智能手机业务,占到了集团总营收的60%。

不过,1998年时雅各布却决定砍掉了智能手机业务,最终专注于芯片业务——尽管当时手机业务一直被视作有巨大增长潜力的蓝海业务。因为雅各布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他的目标是要推动CDMA手机在全球范围内获得胜利,而不是做一个CDMA手机的巨头。

相比于共同的选择,共同放弃了什么,或许会让两个人更加相似。

高通式宿命

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是,越来越多人注意到宁德时代“高通化”的趋势。这家总部位于华南300万人口小城的动力电池巨头,正在以一种让外界浮想联翩的方式“学习”高通。

这种相似性不仅是“角色性”的: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将动力电池比作是电动车的“芯片”,后者像芯片之于手机一样决定了汽车的动力性能,也像芯片一样吃掉了后者大部分的利润——广汽董事长曾洪庆就曾公开吐槽动力电池占其整车成本的60%。

相反,宁德与高通的相似性来自于一种对外姿态下的“气质性”的共性:

它像高通一样发布产品、像高通一样投资下游消费级产业、也像高通一样与厂商吵架。

而下游厂家们则像“爱”高通一样爱宁德,更像“恨”高通一样恨宁德:

人人都想抱它的大腿,却又随时都想聚集产业力量来取而代之。

坊间一直传闻何小鹏曾经和曾毓群因为电池的问题吵了一架。宁德为了特斯拉的订单耽误了小鹏的碳酸铁锂需求,而小鹏则打算引入二供来制衡宁德。

据36氪的报道,最激烈时曾毓群甚至还退出会议室,平静了 10 多分钟。虽然后来双方对“创始人吵架”都做了辟谣,但此后小鹏与宁德不合却已经成为了公众熟知的桥段,宁德在后来退出了小鹏第一大供应商的行列。

行业的毛利空间是有限的,这让核心供应商与终端企业必然是长期竞合的关系。故手机时代有魅族与高通的公案,汽车便自然有小鹏与宁德的纠缠。而宁德时代的产业位置越重要,占有的毛利水平越大、对汽车驾乘体验影像越显著,整车厂便越不太可能坐以待毙。

以手机芯片为例,头部手机公司都开始研发自己的芯片体系。

如苹果、华为、三星等头部梯队的手机公司都拥有核心CPU的设计能力,进而部分摆脱了对高通等核心处理器的依赖;而小米、OV等品牌,则在影像、充电、蓝牙音乐等边缘处理器业务曲线救国。

在新能源汽车赛道中格局也是类似的。

第一梯队销量赛道的特斯拉和比亚迪,都已经具备了成熟且领先的电池核心技术。而第二梯队中,长城、蔚来、广汽、奇瑞等品牌都成立了属于自己的电池事业部门,开始加码自研电池能力。相对保守的品牌,如小鹏等则先建厂、缓谈自研。“联发科们”也在后来居上,积极地合纵连横。一些媒体直接将类似的竞争格局称之为:

“围剿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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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的策略简单清晰:

学习高通好榜样。

高通式的苦恼,需要高通式的解决方案。

在产品侧,高通集中优势资金砸产业护城河,用较快的迭代速度拉开代际差异,再用“专利墙”的方式阻碍竞争对手。

快速增长的研发投入,可以帮助破风者领先后来者一个身位,将竞争者(主要是联发科)按在价值链更低的中端产品及以下。

如此一来,高通保证了行业最丰厚的利润,而高效率的联发科也变相参与了行业洗牌,最终又极大地降低了手机芯片的竞争者参与数量,拉高了第二梯队厂家进入游戏的角色门槛,进而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竞争格局。

在产业侧,高通很积极地寻找自己的“代言人”。

与小米合作被证明是高通最成功的外部投资之一。小米每年的新品发布会都会利用庞大的社交影响力,为高通的新品背书,强化了其作为“顶级芯片”的市场认知。而高通也会不断派驻工程师团队,来帮助其看好的客户调教芯片,以最大化地释放各家年度旗舰中的CPU能力。

如果每年的旗舰都使用高通的顶级芯片,人们也会默认高通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在营销侧,高通也在寻求直接对话消费者的机会。

高通将自己的核心产品品牌化,命名为“骁龙”系列,每年也会举办自己的骁龙技术峰会和旗舰产品发布会。

释放自己高科技企业的品牌形象,维持品牌和产品热度,以期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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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时代组合拳

宁德时代打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一套高通式的组合拳。

2021年,而为了拖延国内最二大独立动力电池厂中航锂电的上司进程,宁德也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对中航锂电的专利大战。

在过去的2022年,宁德时代大概已经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爱开发布会的汽车供应商。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从巧克力电池包、换电站,到麒麟电池、钠离子电池。曾毓群都开始亲自出镜在大众媒体面前,发布会出场频率甚至高过了雷军。

而作为B端供应链企业,宁德时代摆出了与高通非常类似的“参数堆叠”+“代际命名”+“大众传播”的策略。

宁德时代几乎是一板一眼、如数家珍般地将大量的产品数据堆砌在PPT的各个角落。

以今年发布的宁德时代麒麟电池为例。

从充电速度、续航里程,一直聊到体积利用率、散热性能、热启动时间,最后对这套技术做一个代际级的陈述命名:

CTP3.0

恍惚之间,你大概还会想起“高通发言人”雷军同志站在舞台中央侃侃而谈新一代骁龙芯片。

或许未来宁德时代也可以搞一套属于自己的“秋季发布会”,发布下一代“麒麟Gen2+”。到时候再为雷军的小米汽车搞一个“麒麟首发”,画面想必是绝美了。

 图源:宁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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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繁发布会的背后,则是宁德堪称激进的投资。

以研发投入为例,去年被分析师嘲讽“远不如小米”后,宁德今年的研发增速很高。前三季度增速超过130%,首超100亿元达106亿元,从资金规模上而言已经很接近小米了。

此外,其投资现金流一直维持着高输血的状态。仅前三季度,宁德营收同比增长了1.3倍,但经营活动现金流却下降了9%,投资净现金流流出还进一步扩大了19%至436亿元。

这主要是由于宁德必须不断扩张产能以维持行业领先地位,同时在产业链上下游都新增了不少投资项目。据第一财经报道,宁德时代已经对外投资了超过100家企业,涵盖了下游整车厂,供应链企业和矿务公司。

这些投资围绕着动力电池产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规模护城河,使得宁德时代可以保持较高的输出节奏。

另一方面,宁德时代也在积极地选择自己的“小米”。

麒麟电池推出后,宁德便一直在拿着PPT去找最合适的“首发对象”。对于宁德来说,这个品牌需要有足够好的品牌号召力,能够为宁德带来市场标杆效应。最好是能够像小米之于高通一样,打响麒麟电池在性能上的旗舰地位。此外,在短期内品牌也不能有“二心”,中途跑去自研电池模组,否则便会略显尴尬。

据公开资料显示,宁德一直在寻找和投资自己的“小米”,其累计参与了包括极氪、奇瑞、爱驰、哪吒、阿维塔、赛力斯等多家下游整车厂。

蔚小理的融资节奏太早,那时宁德还没有钱。更何况第一梯队新势力财大气粗,随时都有布局电池业务的可能性。相比之下,宁德亲自参与投资的品牌,显然更知根知底。

以阿维塔为例,作为华为、宁德、长安共建的品牌,曾毓群就罕见地亲自站台,对媒体说“一定把最好的都给阿维塔”。或许阿维塔看起来比较像曾毓群眼中的乖孩子——初出茅庐不太可能自研电池,但又能获得华为与长安的加持,未来成绩有可能变得不错。

不过麒麟电池的首发最终还是给了极氪。拿不到蔚小理,找一个“准新势力”已经是宁德目前最好的选择之一了。

 图源:极氪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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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高通”

人人都爱宁德,人人都恨宁德,这大概就是领跑者的宿命。

最近宁德时代也频繁透露出新的合作意向,其与华为在宁德签了一个备忘录,宣布华为终端将推荐宁德时代作为华为智选车合作伙伴汽车动力电池的第一优选合作伙伴。

两个新能源汽车的孤独的“最强者”终于走到了一起。

华为在过去的几年时间内一直被主流车企排斥在核心圈层以外,被迫建立了一个由相对边缘车企组成的“流浪者联盟”。而如今,“曲高和寡”的宁德时代也加入了这个阵营,以期在越来越紧缩的战略窗口中打出一片心的天地。

在手机芯片的战争中,最快淘汰的时刻往往是行业发展最快的时刻。

2011年后,苹果和骁龙彻底冲出了重围、跑进了决赛,联发科利用“真八核”定位和高通差异化的专利扶持,最终站稳了中低市场。而过去被一些人看好的德州仪器、英伟达、英特尔等重量级玩家,则都黯然离场——不断加码的技术博弈,让即便是巨头也在这个千亿市场中无利可图。

如今,宁德时代、比亚迪等企业显然是那个领跑者,但动力电池还远没有到那个决胜时刻。

宁德时代虽然也更高的投入,但横向行业的技术差异并没有到指数级的代际差异,这让车企看到了动力电池介入的最后窗口,也是宁德时代的尴尬所在。

如果宁德时代真的要完成“高通式”的逆袭,加速奔跑,才是消除不确定性的最佳法宝。

毕竟,“高通”是踏着万骨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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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宁德时代被高估了吗?》,第一财经杂志

·《一往无前》,范海涛

·《Qualcomm创始人艾文·雅各布:创新不是依靠过去的成功坐享其成》,经济观察报

·《宁德时代:万亿电池帝国的裂缝》,36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