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为什么讨厌手冢治虫?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讲三点:…

第一点是大家今天能每周坐在电脑前开开心心看上动画,很大程度上都是托了手塚的福。当然宫崎老师认为这是时势使然,手塚只是恰好促成了TV动画这个形式成为主流,我对此持深深的保留态度。哪怕退一步说,这也确实是《铁臂阿童木》、而不是《仙人物语》、《狼少年肯》等完成的。

第二点是手塚的动画生涯不只干了搞TVA这一件事(见最后的附表),TV动画也不只有手塚在做,宫崎骏也做过TV动画。手塚还搞了很多动画电影(三部曲+TVSP)、还是闻名国际的实验动画作者、还是成立日本动画协会、培养了大量动画人才、并推动国际交流的业内领袖

——这些也都是手塚的动画生涯

第三点是对虫PRO的运行方式和所谓Animator待遇等等,一般观众中存在的误解也很多,这里不展开了。同样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认为虫PRO的运行方式“长期来看”是对业界有害的,这业界也这么有害地发展了五十多年了,不然日本动画的黄金时代停留在五十年代算了。

回到手塚功罪的问题。

宫崎对手塚的反对主要出自两点,一是作为动画师的,这点上手塚是个靶子,一个很好很正确的靶子。宫崎反对的简单来是说就手塚不懂动画(或者说是作画更合适一点?),却影响很大,所以很有批评的价值。具体大塚康生已经论述的很清楚了,也很漂亮。但这里有两个陷阱:

一个是是不是迪斯尼——或者成功将迪斯尼日本化的老东映做的动画才叫动画,其他比如说,欧洲那些实验动画、艺术动画的短片,算不算动画?日本60年代也有久里洋二这样的大师(手塚60年代一批短片参加的就是久里洋二组织的草月艺术中心动画节),这些短片动起来可不是一拍三这样奢侈的事。或者就在日本商业动画范围里讨论好了,比如押井遇到黄濑前也是自称不懂一拍二一拍三区别的,那之前的押井是不是也不懂动画?不懂动画的押井拍出了《绮丽梦中人》这样的杰作,那《绮丽梦中人》算不算好动画?

(大塚对此也有很深刻的反思:观众看动画是来看故事,还是来看技术的?铁臂阿童木有大量的粗制滥造不假,但铁臂阿童木也只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不代表螃蟹就不能这样吃了)

第二个陷阱是手塚不懂动画,和虫PRO或者手塚PRODUCTION的其他人员懂不懂动画有没有关系?当然,有些作品手塚是有直接命令的,比如火鸟2772硬要做一拍二,手塚此类干涉动画制作现场、甚至差点搞出事故的行为绝不少。但问题是,是不是因为手塚错误的动画理念,导致虫PRO出身的众多动画师也有了错误的动画理念,最后导致整个业界盛行错误的动画理念?这答案是明摆着的。

宫崎反对的第二点是作为创作者的,即对手塚“廉价的悲观主义”的深恶痛绝(这方面宫崎其实比大塚更进一步,大塚觉得自己只是“匠人”、都算不上“作者”,也谈不上什么对作者性的批判了)。比如悼词里提到的《某个街角的故事》、《人鱼》这样手塚60年代的艺术动画,放现在大概叫强行发便当,刻意黑深残什么的。

这点其实同样不针对的手塚,比如宫崎还极其厌恶世界名作剧场的开山之作《佛兰德斯的狗》。这部讲的是贫穷的少年尼洛在因村人误解失去工作、作为唯一梦想的绘画竞赛落选后,最终在教堂与拾来的挚友、流浪狗帕特拉修一起气绝冻死的悲情故事,最后极其煽情催泪的一幕是大众中知名度数一数二的名场面,经常在各类电视节目里被盘点到。然而宫崎直接骂说“虽然收视率很成功,在我看来却是垃圾一样的东西”;再后来《三千里》里有一集高畑勋也批了一把,不扯开了。

对这方面的批评陷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地方。要是手塚推崇“廉价的悲观主义”,没道理只在动画里体现不在漫画里体现,那怎么评价手塚漫画?宫崎可能是真存了点“手塚只有漫画史价值、没什么漫画本身艺术价值”的看法的——而你在认同之前最好还是先去读读《火鸟》再说。

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放弃这种笼统的说法,尤其对手塚这样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评价作品也不只有从这一个角度看待的方式。当然我个人可以很明确地说,手塚作品里类似的、或者比廉价的悲情更掉价的、甚至堪称拙劣的处理绝对不少,动画漫画里都比比皆是。包括另一些更难以评价的、相当极端、一黑到底、看得人恶寒阵阵的情节,配上手塚式的“卡通”风格,也是他作品里很恐怖的地方。不熟悉的人可以想象一个500%的黑富野。

(我一直认为就手塚最黑暗的那些作品而言,在描写绝望、悲剧、人性恶等主题上,没几个比他做得更恐怖的了。从手塚到徒弟的石森章太郎再到徒孙的永井豪,其实是一点点变得更光明的,尤其是永井作品看似比手塚更写实更黄暴,其实远比手塚健康和积极得多)

——但重要的是,这不代表作品就没有其他的艺术价值了,更不代表手塚这样的创作方式是没有价值的。

还应当强调的一点是,这是关于某一点的艺术观的争执,不应当扩大其范围。比如认为宫崎根本不懂成人动画或者实验动画,只喜欢《姆明一族》这样的小动物剧——要知道宫崎可是《湘南暴走族》这样不良漫画的大粉丝,对诸如Yuri Norstein和Frédéric Back这样艺术动画的巨匠,他的热爱可比你多多了——艺术动画也是有好坏的、更是有个人好恶的。

最后我列一点手塚部分参与的作品和身份,大家可以想想,宫崎反对的到底是以下哪个手塚你又了解其中哪个手塚?

1、虫PRO开山之作《某个街角的故事》,以及60年代其他艺术动画短片;

2、长篇TV动画《铁臂阿童木》;

3、虫PRO其他TV动画,如《森林大帝》(手塚原作)、《明日之丈》(非手塚原作)等;

4、虫PRO成人三部曲

5、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手塚PRODUCTION和NTV合作的,最早的一批TVSP动画;

6、80年代的艺术动画短片,如《JUMP》《村正》等

……

1、作为动画原作者的手塚;

2、作为动画实际现场导演的手塚;

3、作为制片人的手塚;

4、作为动画公司运营者的手塚;

5、作为动画业界领袖,日本动画协会会长(JAA)的手塚

6、作为作品拿过四大国际动画电影节里两个大奖(广岛、萨格勒布)的作者手塚

……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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