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悦想开家面馆。真把店开出来,它却成了丈夫雷骏最全情投入的地方。
雷骏是蜜三刀乐队的主唱。蜜三刀是北京最早的朋克乐队之一,如果不是 2014 年解散,到今年该满 20 周年了。在这家叫作“鼓楼吃面”的面馆里,他希望给乐队们提供一个演出完可以歇脚交流的地方,自由地吃肉、吃面、喝酒、谈天。再广泛点说,他想用另一种方式留存朋克精神,“做点有意义的事”,保持趣味和愤怒,“越挫越勇”。
面馆原本开在小经厂胡同里,2015 年迁到东公街上,更靠近主路,位置不错,离北新桥地铁站或南锣鼓巷都只需步行十分钟以内。入口是一扇铁门,上头画着一只獠牙外翘但神态和善的斗牛犬。那是麻悦和雷骏最喜欢的英国斗牛犬——他们最多时候养过三只:“小乳迪”、“大都都”、”黄胖子”。

馆子不大,只有十张桌子,最多能坐三四十人。进门左手是吧台,墙上挂着雷骏的照片,下面摆着一列他最喜欢喝的 Maker’s Mark 威士忌。四面墙壁上是各式各样的纪念物:北京朋克音乐节的海报、乐队合影、黑胶唱片、纪念 T 恤。桌上铺着红白蓝三色格子桌布,用玻璃板压着,下头也是各式各样的老照片,以及食客留下的各国钱币和明信片。
菜谱中西结合。创始菜是雷骏自己在家里琢磨出来的,受到乐队老友们的欢迎,叫“金牌蘑菇肉酱面”。方子以北京传统炸酱面为基础。由于麻悦一家是回民,住得也离牛街近,就把炸酱里的猪肉换成了牛肉碎,再加入西餐里常见的口蘑取代味精。摆盘看上去像意大利面:根根分明的手擀面盘绕在中央,炸酱则装在垫着黄瓜丝的白色小杯里,但分量和口味却有种北方的粗犷。此外还有些融入摇滚元素的菜式陆续诞生:“八大锤”,得名于形似鼓槌的小鸡腿;“肉啃肉”,也就是“Rock n’Roll”,四种肉类的大拼盘。
客人里有偶然光顾的游客、附近的居民、慕蜜三刀之名而来的乐迷、因为媒体报道好奇打卡的年轻人,或者摇滚圈里的老友。
每天上午十一点到晚上十一点半,麻悦都在店里。她染着一头红灰相间的短发,穿一件鲜艳的红毛衣,脚上是雷打不动的马丁靴——这是朋克的着装传统,蜜三刀有首歌就叫《Chinese Bootboys》。下午客人少,她一般坐在靠门口角落里的桌子上整理账单,接待各式各样的人:想来帮“鼓楼吃面”运营公众号的、想借店面拍摄产品的、想谈餐饮合作的。五点左右员工们吃完工作餐后,客人渐渐开始多起来,她就张罗厨房和店面之间的沟通,偶尔跑到门外,在取暖器下站着抽根烟。
剩下的交给主厨老马和店长马彼德。雷骏去世后,他们是她最信赖的人。

雷骏是在 2015 年 5 月 6 日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当时面馆刚搬到东公街,雷骏解散乐队还不到半年,把店名从“吃面(Noodle In)”改成了“鼓楼吃面(Punk Rock Noodles)”,打算全身心投入经营,更加凸显店里的朋克文化氛围。
麻悦试图把他想做的事继续下去。除了打理日常生意,她也开始采访,写面馆里遇到的、鼓楼一带出没的那些带有朋克特质的小人物,一年采访 50 多个,发表在公众号“鼓楼吃面”人物志上。以这种方式,她得以将注意力从个人的聚散上转移,在更多人的聚散里获得慰藉。
由于面馆生意腾不开手,她找来 27 岁女孩韦小溪来协助整理这些故事。小溪形容这些受访者的共性,“都是’逆流而行’的人”,“有拧巴的、非要拧着来的这个部分”。“它可能是一个小圈子,可能你很难去给它搞得很爆炸、很民生,跟多少人相关。但是他们的故事又确实都是很勇敢的人的故事。”
实际上,“鼓楼吃面”如今的主事者——麻悦、马彼德和主厨马巍(老马)——多少也都是这种拧巴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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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骏要开面馆的事,老马一早就知道,但加入却出于偶然。2013 年的某一天,他在航天桥公交站坐车回家,遇上两个 mohawk 发型的年轻人。他们大声谈论从外地赶到北京看蜜三刀演出的激动之情。老马听着觉得挺骄傲,打了个电话给雷骏:“咳,你都这么有名了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还没合影,得赶紧拍一张。”雷骏借机把老马叫到了店里,说服他入伙。
老马和雷骏都出生在北京知识分子家庭,在宣武区长大,是“老西城的孩子”。他们 20 多年前相识于王府井大饭店,那时老马才 24 岁,是厨房主管;雷骏只有 18 岁,是送餐的服务员。
酒店工作对 90 年代的北京来说既体面又具有新鲜感。1982 年,全国第一家合资酒店“建国饭店”开始运营。11 年后,国家技术监督局发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评定旅游涉外饭店星级的规范和标准》,引入酒店星级评定制度。老马的第一份工作是 1987 年入职昆仑饭店,后者也是北京第一批被评为五星级的八家酒店之一。老马的父亲,一位老知识分子的收入是每月 300 元,而老马每月能拿到 400 元。
1993 年认识雷骏以前,老马辗转在昆仑饭店、华美达亚洲大酒店、王府饭店和北京皇家大饭店都干过。昆仑饭店和亚洲大酒店虽说是“涉外饭店”,有统一的厨师制服和设备完善的厨房,但主厨还是中国人,一部分来自通过定向培训在沿海一代接触到西餐的建国饭店、丽都饭店厨师,俗称“老建国”、“老丽都”,另一部分是香港人。菜式从最初主流的俄餐逐渐拓展到法餐、意餐。老马从基础汤汁学起,不时花几毛钱买国内职高烹饪学校出的一些基础教程,不懂的就去请教老师傅,其中还包括当时著名的“建国五虎”——五个北京圈内公认最厉害的西餐大厨。在北京皇家大饭店时,由于合资方是北欧 SAS 集团,他有机会为米其林三星评级的外籍行政总厨干活,还作为骨干去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培训过三个月。
这些经历让老马身上有种傲气,倒不是论资排辈那种。“中国原来就喜欢论资排辈,看你是哪个酒店出来的或者怎么样。米其林的评定方式不一样,你需要认真做好某一种东西,就看这个。”
在他眼里,好厨师的唯一标准就是敬业:“怎么样算敬业呢?就是你生活里每一点发现都能和烹饪有关系。比方说我在马路上看人家排队买馒头,我就要去看看为什么这个馒头好,我拿着这个馒头能不能做一些别的效果的东西,或者我拿别的食材能不能做出一样的效果。我吃牛肉拉面的时候,就想这西餐当中我用什么食材能做出差不多的东西。你得真正拿它当成你的朋友那样。”

在王府井大饭店做厨房主管时,老马注意到一个同样带着点傲气的 18 岁年轻人。雷骏那时已经开始搞乐队了,但还没有蜜三刀。他留个光头,壮实高大,穿马丁鞋、皮夹克,刺了两个大花臂,但工作时很认真,也爱琢磨吃,看上去有点意思。送餐部紧挨着厨房,两个年轻人家住得近,家庭背景也类似,就逐渐熟识起来。每天凌晨 1 点下了班,就去附近一家叫“山河”的餐馆,佐着花生米拍黄瓜喝啤酒,侃大山到凌晨三四点。
雷骏很少和老马聊音乐的事。他有时喊老马去看排练,老马也不太去。他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种抒情传统一些的民谣,觉得雷骏和他的乐队有点太“躁”了。不过他理解雷骏的愤怒,也欣赏他拿打工的钱养活整支乐队的勇气:“他穿很多东西,是出于对文化和音乐的理解,不像现在很多小孩光追求一个形式。那种愤怒会自然而然反映在表达、穿着上,没法模仿,就和做菜似的,有个根本的东西。我也愤怒,但我表达的方式不同,或者说我没那么激进,不会痛恨或者讨厌到想带来改变,觉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宿命。”
共事两年多后,两人同时从王府井大饭店离职。雷骏去给一些音乐杂志写稿,在音乐频道 Channel V 做过一段时间编导。老马去了承德粮食局在河北开的第一家西餐厅。1997 年香港回归后,北京突然冒出一堆法式餐厅,有了“七小福”的说法(也就是“七个小福楼,福楼是一家著名法餐厅),其中一家新开的叫巴黎小时刻。雷骏约老马一起去应聘,一个做前台经理,一个做后台主厨。
在老马的记忆里,那是他们兄弟俩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是凌晨 12 点左右下班,然后赶 44 路末班车从长虹桥市文联宾馆坐到长春街,在雷骏家门口的一家四川火锅店“七星椒”喝酒聊天。他们经常喝到三四点,喝到老板也加入聊天,伙计们都在地上睡着。有时连老板也撑不住了,他们就自己拿酒、拿菜,走时把钱放桌上。
聊天的话题仍然是天南地北。雷骏偶尔也会说说做乐队的烦恼,年轻早逝的乐手朋友。乐队成员们都还是孩子的年龄,只有雷骏稍年长些。北京还没什么人玩朋克,多是受迷笛音乐学校的影响玩摇滚的。一切看上去才刚开始。
巴黎小时刻因为房租高涨、入不敷出于 1998 年底关停。雷骏从此离开了餐饮圈,次年成立了蜜三刀,开始专心表达他的愤怒。贝斯手就是雷骏在东城区职业教育中心学校学酒店服务时的同学,马克。每周排练两次,音乐的风格确定为“Oi Punk”,硬核朋克的一个分支。着装也固定下来:光头、文身、马丁靴。三年后,蜜三刀做出了第一张专辑《严打》,这年雷骏 24 岁。
老马后来又去了一家国营背景的国宾酒店,2001 年受下岗潮影响“投身市场经济”,在北京六环的巴沟开了家中餐厅。之所以没做西餐是因为城内开店经济上支撑不起,而巴沟虽房租便宜(150 平米月租 1500 元)但没人吃西餐。才开了一年多,巴沟拆迁,蜂巢国际等一批城市青年公寓开建。老马只好把餐厅盘给合伙人的父亲,回到城内给一些外籍人士做私厨。
直到和雷骏在公交车上通了那次电话。
2
2002 年发行的《严打》里有首歌,马彼德至今记得,叫《中华警魂》。听这首歌时他 19 岁,正对自己的警察身份产生怀疑。
马彼德今年 24 岁,唐山人。他从初二开始接触国内的摇滚乐队,最开始听的是脑浊乐队的《无聊军队》,“单纯的荷尔蒙”,比如《星期一》,这是他每周一上学时必听的一首歌,到现在还能随口唱出歌词:“今天又是星期一,我最最讨厌星期一,看着黑板我发呆,可还是一点儿没脾气。”到高一时,听的内容多了一些国外乐队,比如 Clash。蜜三刀的《Chinese Bootboys》是通过豆瓣FM 推送听到,“朋克里带着点上世纪军区大院里的那种红色元素,有点不一样“。
唐山本地有个吃喝玩乐俱乐部,类似一个年轻人文化据点,脑浊在那里演出过。精神需求没法满足时,像很多无聊但有闲的年轻人一样,马彼德还会花两小时坐车去北京听迷笛音乐节。“看到好多平时可能就是上班族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是皮夹克,有的夹个背带,有的输个脏辫,特别开眼,特别带劲。”
大学才上了一个月,马彼德就退学了。他不大喜欢学校里的氛围,抽烟、喝酒、打游戏、谈恋爱,没什么人谈理想、谈未来。军训后第一节课老师放的一个动画短片也让他印象深刻。那是那位老师因无人听课出于无奈放的,讲的是一坨狗屎在找自己,最后意识到自己虽然百无一用,但还可以当化肥。马彼德觉得”那可太讽刺了“。
父母倒不大介意马彼德辍学。父亲希望他跟着自己做生意;母亲在公务员系统工作,想给儿子找一份稳定的饭碗也没那么难。他们先把马彼德安排去亲戚的电厂上班。工作内容很简单:早八点到晚八点,在固定时间点记录下仪表盘上的某个数字。马彼德觉得挺没劲,也不喜欢周围人带有色眼镜的那种不自在感,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
第二份工作还是父母安排的:做警察。大舅是当地警队的一个大队长,马彼德很崇拜他。他的英勇事迹被电视台多次报道:追击毒贩时把防弹衣让给队友,在对方扣下扳机前制服了对方。马彼德觉得这份工作还算有点意义。听说大舅在那次事件后抑郁了一段时间,还感到不理解。他想得挺好:从协警干起,最后成为一个像大舅一样的好警察。
做了协警后,马彼德发现没什么歹徒可抓,最多是小偷。后者还都是一些颇有街头经验的”民间反扒大队长”发现的,他需要做的只是上个手铐把人带走。唯一两次印象深刻的经历都与上访者有关:一次是一位每天都去市委市政府门口上访的老太太。据她的描述,其子 1999 年被杀,凶手买通法院无罪释放。警队的职责是看着她防止闹事。马彼德心软,趁午休时给她买了瓶水、一块面包,被领导批评了一顿,说这是“助长犯罪”。另一次,他看到一位年轻的女上访者被拖进屋子,打得满脸是血。
马彼德想不通,两次找大舅询问他的看法:“即便不是警察,一个年轻人至少要分得出是非黑白。”大舅的回应令他有点失望:”这些不是我们小人物能掌控的,你知道这些是不对的就行了,但是不要管。“回到家,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好听到豆瓣 FM 推送蜜三刀的《中华警魂》,觉得歌里唱的都在现实中应验了。

听说蜜三刀主唱雷骏开的鼓楼吃面在招人,马彼德在微博上发了条私信。他绞尽脑汁写了一大堆,对方几天后只回了几个字:”快抽时间来吧,来吃面。面聊。“收到信息是 8 月中下旬某天晚上 11 点。次日早上 7 点,马彼德就起床了。他坐上唐山到北京站的大巴,再从五号线转六号线到南锣鼓巷,9 点就到了店门口。店还没开,他就四处转了转。11 点回来时,店是开了,雷老板还没来。他就又坐到下午 3 点。快睡着时,突然有人拉开了门,然后是马丁靴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马彼德一抬眼,见照片里常见的那个高大凶狠的人主动弯腰来握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雷老板的和善让马彼德感到意外,这和很多人描述中光头党“极端”、“暴力”、“不友好”等标签不相符。雷骏也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只问喜欢哪些乐队,喜不喜欢吃,会不会做。马彼德的回答有点不着调:“我六岁就会煮方便面了。”雷骏笑笑,温和地说:”你会吃的前提就是你得会做,你得懂这个是什么。“然后指着马彼德穿着的灰色 Clash 乐队 T 恤说:”我看你穿这 T 恤就感觉路子挺对。“
就像当年老马和雷骏以兄弟相称一样,马彼德也成了雷骏的小兄弟。尽管招聘启示上写着“不包吃住”,雷骏还是让他住在了店面二楼的阁楼里。他教马彼德弹吉他、鼓励他学英语,让他在自己乐队的现场演唱。马彼德后来也知道,雷老板和自己一样不太会做菜,总把土豆或鸡肉切得老大块。但他会吃,没事总带着面馆里的一帮人在附近寻新开的馆子。白天忙着看店;到了晚上,就走路到不远处的安定门排练室里排练。
马彼德的父亲来看过一次儿子,他在老店二层阁楼里转了转,没说什么,只叮嘱照顾好自己,就回去了。尽管一直说学成之后就回家开店,但马彼德到今年已经干了五年,比面试那天胖了 60 斤。他每天早上五六点起床,跑步,去老马或者雷骏推荐的新馆子里尝鲜,之后九点到店里开始打扫卫生,准备各种物料,一直忙到晚上 12 点。但他总觉得自己有太多东西还没学会,比如在面对更多外国客人时,还无法像雷骏那样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雷骏也常和他谈论有关乐队的烦恼。最大的一个烦恼是如何维持下去。除了贝斯手马克、鼓手郭杨,蜜三刀成员总在换:一些老成员或是因为成家立业,想让生活走上正轨而离开,或是因为技术跟不上。新招到的成员虽然技术更好,但价值观可能又不太一致,想更商业化。
“他挺纠结的。其实你做得更好之后,无非就是知名度更高、演出费拿得更多,但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还是即使在小酒吧里边唱歌,也能给人带来比较多震撼的那种,他想继续去表达他对这个社会的一些问题的看法,一些批评,但这样下去他的歌就注定是越来越没法在公开的平台上展示。”

雷骏曾在自己的开心网主页写道:“社会人儿们常是百般关爱你,告诉你挣点钱才是真的。而当我们在酒精和摇滚乐的午夜里,彼此叮嘱的则是:坚持住,兄弟!现在,正在流行着一种可怕的病菌,急性传染症状为:无理想、无追求、不会感动、只会起哄。千万别传染,最后的解药就在你手里,不过很多人都是因为丢了自己的解药,被传染了,变质了,如同僵尸片中的被感染人群一样。坚定自己,别怀疑,给自己注射那最后的一针!”
《中国好歌曲》节目组曾经邀请过蜜三刀登台。雷骏告诉马彼德这个消息时开玩笑说:“要上的话,我肯定会那样,就是一直忍,一直唱大家觉得正常的歌,到总决赛的时候来一首《中华警魂》,全国直播。大家肯定都疯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节目都是录播,要真这么做早给他删掉了。”
在面馆里,马彼德也见到许多乐队在台上看不到的一面。去年武汉朋克乐队生命之饼到鼓楼 School 演出,结束后,主唱吴维来店里喝了杯酒,也聊起玩了这么多年乐队,还要不要继续。去年吴维出了场车祸,要花 2 万块医疗费。他意识到自己连这么一点钱也拿不出,还得靠朋友帮忙。
“吴维今年也 40 多了。”马彼德说。他最近看了一部纪录片,叫《绝不松开我的拳头》,认为它比较准确地描述了他在面馆里认识的这些音乐人的状态。雷骏常聊起,90 后已经不愤怒了,因为相比上一代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本身活得已经挺高兴。
“雷老板他们 70 后所处的那个时代还有好多人喜欢朋克,但是现在的人更愿意去喜欢电子乐、喜欢嘻哈,追求销量、打榜排行什么的。对中国来说,年轻人不愤怒了,朋克这波浪潮就已经过了。”
实际上,即便是 Oi Punk 这种音乐类别在国外的一些代表乐队,如 4skins、the oppressed、the business 等,虽然对摇滚的发展带来了深远影响,但也一直走在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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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悦觉得,只要鼓楼吃面还在,雷骏所追求的那种朋克精神就不会丢。门上那只大狗是她请韦小溪设计、人物志采访认识的一位艺术家刚画上去的。去年 9 月,由于街道整改,面馆的顶棚被拆除,窗户变小。一个月后,门外的露台也被拆除,玻璃门换成了防盗门。那只大狗算是一种朋克式的应对方式。
“比如说这里都是一片狼藉了,我也要在这一片狼藉里让自己是最鲜艳的颜色。不是说要特招摇,就是不能让自己闲着,要做点有意义的、好玩的事。只要你做得多就错得多,不同的压力就更多,那你就要面对这些,越挫越勇,你就永远有新的想法来对抗,这个事儿就有意思了。这不就是朋克精神吗?”
麻悦和雷骏是宣武区十四中的同班同学。1999 年,蜜三刀刚成立,雷骏用 bb 机传来一条简讯,兴奋地邀请她到东四北大街 208 号的忙蜂酒吧(Busy Bee Bar)看首场演出。麻悦对朋克或这位同学都没什么兴趣,没去。又过了一阵子,两人再见面,雷骏变了样:一个大光头,两个大花臂,上身穿着裹紧的皮夹克,底下配一条瘦瘦的鸡腿裤。那时麻悦在北京电视台《身边》栏目做编导,生活圈子变小,身边有趣味的人也变少了。但雷骏不同,故事一个接一个。一些乐队朋友也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上进心强、勤奋的人不少,身上都有股劲儿。
麻悦就做了雷骏的女朋友,也做了蜜三刀的经纪人。演出活动虽然排得满,但没什么功利心,“就是去玩去了,享受表达。坐火车更有意思一点,虽然线路长,上车就带着啤酒上去了,把人家车厢里的啤酒都买光了,大家就一路喝这么多,一路喝着到地方,然后就开始躁。 ”
2000 年左右,中国地下乐队刚刚经历了一次爆发性的成长。蜜三刀成立的前一年,被誉为北京朋克圣地的“嚎叫”开业,门联上嚣张地写着十个字:金属与老梆子不得入内。按照时任《全球商业经典》记者汪若菡的记忆,北京的地下婴儿、无聊军队,武汉的生命之饼,南昌的盘古和乌鲁木齐的舌头等也都是在 1998 到 2000 年这个时段出现的。他们辗转在嚎叫、橡树俱乐部、开心乐园、CD 酒吧、豪运等各地演出,但这些地方陆续在城市建设中消失了。
尽管诞生于地下音乐蓬勃发展的背景下,但朋克这一门类在北京仍然非常小众,很难找到愿意让他们演出的场地。蜜三刀首次登台的忙蜂酒吧 2002 年已因某些不可抗力关门。“光头党光是打扮上气势就很强,如果和民谣或是一些轻摇滚放在一起,一下子就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了。”麻悦说。

汪若菡则在采访雷骏的报道中回忆道,她首次听蜜三刀的现场,“被这种简单粗暴的音乐吓着了”。她还看见同场另一支朋克乐队的贝斯手扔掉贝斯,扑向稀疏的听众,希望他们接住他,却扑通一声摔在了人们避让出的空地上。
一位乐评人向她介绍,朋克音乐就是一种用于发泄不满和对抗摇滚精英的音乐形式。歌曲只使用最简单的三个音构成的和弦,完全没有修饰,直接、有力、赤裸,想说什么就唱什么,充分发泄不满。乐曲也都不长,只有 2 到 3 分钟。“他们就是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到最后还是反对。所以说这是年轻人才可能玩的音乐,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发泄痛苦,但没有办法回答反对一切之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
很多人因此对光头党持有偏见,总觉得是一群行为暴躁喜欢闹事的人。这种认知到 2015 年也没有改变:一个网友在微博上转发了老狼和几个光头党在酒吧里聊天的照片,评价说这是老狼被“围攻”了。雷骏转发了这张照片,发了个愤怒的表情。
2003 年,吕玻的嚎叫唱片约蜜三刀去谈录唱片的事,前提是需要其改动一些比较敏感的歌词,“当时无数乐队想跟嚎叫签约,但是马克坚决不同意改歌词,最后我们就没签,不但没签,马克还老数落人家老总就是个商人,最后把人家数落急了。”雷骏曾回忆。
在五道口“聚点”酒吧举行的 PUNKZONE(朋克地带网站)一周年纪念演出上,雷骏提出举办北京朋克音乐节的想法,把 8 月定为“朋克的节日”。他还找到几个乐队,一起做了一个短暂的朋克厂牌“Beijing Rejects”。次年 8 月 28 日,第一届北京朋克音乐节就在他和麻悦的张罗下开张了,地点选在了怀柔鹅和鸭农庄。当时国内比较知名的朋克乐队都参加了演出,包括 Last Chance of Youth、Joyside、The Unsafe、花生皮炸弹、再循环、动乱、Life for Drinking、Donaers Party、脑浊等。
麻悦还记得这个选址纯属两人出游时的意外发现,恰好老板是位英国人,喜欢听朋克,允许他们自由使用场地,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只当是给农庄打广告。
几个朋友凑钱租了三辆车,周六早上 10 点集合,花 2 小时把所有人拉到农庄。音乐节晚上才开始,人们就在草地上聊天、排着队领自助餐。吃完饭,架起设备就开始“躁”。兴奋感在空气中弥漫,累积到晚上 10 点达到高潮,直到半夜 12 点才结束。三辆车再拉着所有人回城。虽然卖了些门票,但乐队大多没收演出费。所有收入交给了农庄作为感谢。
以这一年为起点,朋克音乐节一直办到 2013 年,共十一届。因为要同时考虑时间、地点以及参与乐队的需求,场地每年都在变。这些细节麻悦都能脱口而出:第二届在城郊汽车电影院里一个叫“两个好朋友“的酒吧,第三届在新街口,第四到第九届在鼓楼的 Mao Live House,第十届又回到”两个好朋友“。第十一届由于”两个好朋友“场地出了问题,临时换到 798。
从第八届开始,麻悦把主持朋克音乐节的责任从雷骏那里接了过来,以便他能专心做乐队。她还试图拓展音乐节的规模,找一些符合调性的赞助商,比如 Dr. Martens。当时这个马丁靴品牌刚刚进入北京三里屯的 CPU 门店,麻悦带着两个设计去展示文案,说服总代理在物料和产品上提供了支持。但随着赞助商加入、参演乐队增加,矛盾开始滋长。一些乐队觉得音乐节变得太商业化,另一些则争论门票提成分配是否合理。“到最后感觉有点疲惫了。我们最初觉得这就是个节日,一起来完成一个好玩的 party,如果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思都有点变了,动摇了,再做也没什么意思。”
2005 年两人结婚后,雷骏试图在工作和乐队之间寻找平衡。他辗转在音乐杂志新媒体、Channel V 和太合麦田做过,但正式工作总会被乐队的巡演计划打断,尤其是 2007 年蜜三刀开始在德国、法国、捷克、波兰、奥地利等欧洲国家巡演,参与美国导演肖恩《北京朋克》纪录片拍摄,获得更多国际关注之后。做兼职撰稿人收入不太稳定,麻悦就提出了开家面馆的想法。
它的性质其实和朋克音乐节也差不多:供一种小众文化以及它的爱好者另一个相对固定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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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于 2011 年开张。店址选在了北京摇滚文化的辐射中心,鼓楼,被 Live House 和琴房包围。店面只有 40 平米,分两层。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朋友们送来的或者夫妻二人淘到的旧物:苗苗的红色铁皮机器人、装满糖果的骷髅大碗、陈萧楠的盔甲、德国旧货市集淘到的 The Clash 乐队粉红图册、小斗牛犬摆件。它们给面馆带来了浓郁的、带着朋克味的家庭氛围。
雷骏喜欢写字,有记录的意识,2012 年、13 年先后给鼓楼吃面开设了微博账号和微信公众号。文字朴实但生动。公众号的第一篇文章是推广“金牌蘑菇肉酱面”之后的第二道创意面,小经厂素面。
“小经厂素面必然是生长在一条叫小经厂的胡同里。素面要做到好吃必然是用心的选料和精心的烹制。鲜嫩小油菜沸水中翻滚一遍即可,烫熟青菜围绕煮好的白面。清油七分热煎鲜香菇,浇在面上的料汁中包括红黄彩椒、香葱、蒜末、生抽、老抽、辣椒、香油、米醋等十几种调料。就连那么一点点花生碎都是恰到好处!”
除了介绍菜肴,雷骏也会写写店里遇到的有趣的客人,比如一个“骑着电动车、头戴西部牛仔帽、帽子上镶嵌着五颜六色宝石饰物的怪老头“徐恭谨。徐恭谨 92 岁,常到店里找雷骏聊天。他还拿来一张个人演唱专辑。按照插页里的简介,徐恭谨是 1947 年中国电影制片厂的演员,1949 年未跟随蒋介石撤退到台湾,留在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任教,1957 年被打成“右派”,直到 1979 年才恢复教职。1995 年从中央戏剧学院退休后,他去了美国旧金山,2013 年回到北京,想在故乡长居。
他和雷骏说:“搁现在,我也是个朋克;搁那会儿,你一定是个‘右派’。”

面馆人员的流动性挺大。不少也是玩乐队的,比如吹万乐队鼓手李子超当过一段时间厨子,还发明了一道反响不错的”糟辣炒蛋面“。但流动性大的问题是菜品质量可能不够稳定。雷骏起初也总忽略了这是在做生意,更把吃面当成一个朋友见面的外部客厅,“有时候晚上八点左右就没什么人,他就会直接关门,领大家去吃夜宵。”马彼德说。因此在老店,鼓楼吃面经营状况不算好,有时还需要家里的经济支持。
2013 年老马加入以后,菜品质量的问题得到了控制。老马有点烦一些所谓的网红餐厅。“人的味蕾是斗不过化学制剂的。很多年轻人的口味被添加剂之类的东西给毁坏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原汁原味。比如你在淘宝随便买一块 30 块左右的牛排,它放多长时间还有 Q 弹的口感。但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好肉。煎牛肉或者羊肉,西餐都讲究要有焦化层,很多年轻人就觉得这叫’糊了’。我们为这个事困惑过一阵子,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给他介绍什么是好东西,就得另辟蹊径。”
老马认为 Punk Not Dead(蛇尾一锅)这道菜是另辟蹊径的好例子:把老汤温火慢熬的牛舌切片,摆放成朋克的鸡冠头,盘中央则码放炒制的蔬菜丁儿,以及和牛舌一同熬煮的牛尾,再浇上浓汁。这是 The Exploited 来北京演出时老马和雷骏一起设计的一道菜,造型酷似这支乐队的 Logo:一个长着嘴、留着鸡冠头的朋克骷髅头。虽然看上去像西餐中煎制的牛排,但口味却因熬煮而更温和。
由于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店面在 2015 年从小经厂胡同搬到现在的东公街。新场地是厨房阿姨介绍的,前一个租客做的是腊肉火锅生意。房东刘哥在麻悦父母经营的酱牛肉店里买过肉,和雷骏也聊得开心,没怎么在房租上叫价。
“我记得当时这附近有个包子店,面积就能放下两个大蒸笼加上同时站 4 个人,房租是一个月 6 万。刘哥要价比这便宜多了,我们开了 4 年他也没涨多少钱。”马彼德说。
刘哥就住在店面楼上,也是个老江湖,在新疆做生意、蹲过狱、30 多岁才出来结婚生女。他现在信佛,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鸽子,也做微商卖酵素。有时下来和店员们一起吃饭,塞给他们几瓶酵素,说是“对身体好”。
新店的装潢和布置是由美国人 Jimi Sides 完成的。雷骏去世后,他原本想把这里经营得更像一间酒吧,去掉经典菜单,只保留佐酒小食,在酒水上获取更多利润。面馆入口处倒挂着晶亮酒杯的吧台,遗留着这种商业化野心的痕迹。
Jimi 是老店的常客,最喜欢那道“糟辣炒蛋面”。 老店搬到东公街前的一个多月,他主动找到雷骏和麻悦,希望出资合伙经营。有了新资金,又确定了新店址,鼓楼吃面的生意终于有了走上正轨的架势。5 月 5 日,Jimi 从美国带来家人和鼓楼吃面的四个经营者在老店吃饭喝酒,聊得挺开心,敲定了合同。6 日凌晨,雷骏在家里突发心脏病去世。

马彼德当时感到挺懵。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五点多起床,九点半到店里打扫卫生。还没干多久,麻悦打来电话,让他拿上雷骏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到医院。“我还以为他高血压又犯了,结果到那发现气氛不对。”下午,他从医院返回,发现消息已经传开了,老店门口堆满了照片和花束,还站着一大群人。马彼德就开门让人们进来坐。人流一直不断,他就一拨一拨接应。
Jimi 也来雷骏家中吊丧。“我们抱头痛哭,我问他,雷骏走了,你还要跟我合作吗,他回答还要。但实际当时我们都是懵的,这个合作的决定完全是冲动的。”
雷骏的死对面馆打击挺大。首先是 Jimi 和麻悦在之后的经营方向上产生了分歧。按照马彼德的说法,现在店面的美式餐吧风格是 Jimi 当时背着他们自己决定的。吉米想大量删减老店的菜单,将营业时间改为下午 4 点到凌晨 2 点;也想把微信公众号从原来松散的记叙,改成简单明了的折扣及广告推送。由于谈不拢,他拿走了面馆当时注册的 Facebook 账号,还找来一个中国人试图盗取微信公众号。
麻悦在那之后剪短了头发,把右安门和雷骏一起住的房子卖了,用这笔钱偿还了此前因老店经营不善向亲戚、朋友借的钱,以及 Jimi Sides 的投资款,让面馆度过了困难时期。她的左臂原本文着一个仙女画像,意思是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雷骏走后,她又在右臂文上了雷骏和“黄胖子”。
“当时没有了雷骏这个灵魂人物,再加上新店运营成本更高,两个硬伤凑一起了,摊子感觉要散。”麻悦在店里接应来客时,能感到不少人或是出于好奇,或是出于关心,在偷偷打量,想知道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家人也希望她休息一段时间,逐渐脱离雷骏原来的朋友圈子,开始新生活。
“但我就是不能让你看到我倒下了,你觉得我们这个一家之主没了,那我就把房子卖了。既然决定了还要把这个店面重新开起来,我就应该住在一个离店的离更近的地方。你在不同的阶段永远会有不同的新的麻烦找上你,你就不得不要面对。”

做人物志采访是她想出的应对策略之一。这原本也是雷骏想做的,类似属于面馆的、供来客阅读的一本 Zine(独立杂志)。
“小众文化发展得这么缓慢,很有可能某一天你就再也看不见光头党,也不知道曾有这么一群挺朋克的人。我们就希望给他们留下一些东西。“马彼德说。5 月 8 日葬礼那天,他在告别仪式上看到雷老板被画上了一个很奇怪的妆,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责任。
“雷老板算是壮志未酬,他想把美食和朋克结合得更紧密,希望客人来吃完后一抹嘴,盘子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些都没做完。我们还一直说要让它成为一个百年老店呢。”在马彼德的理想中,鼓楼吃面应该成为一个介于摇滚朋克现场和家之间的一个地方,“一些曾经喜欢朋克的人到了岁数可能躁不动了,不想再去现场,但也不想窝在家里自己听音乐,想要沉浸在一种很多人一起享受的氛围里,他就可以来这,喝酒、听歌,和老朋友聊聊。”
麻悦还想策划一些朋克乐队的演出,不过不打算放在鼓楼吃面里。一方面是空间不够,另一方面,“我觉得如果雷骏在的话,他也不会喜欢。乐队是需要有舞台的,而且需要一群认真看演出的观众。我们那个年代可能好多人就是受台上那些人的影响,才会特地穿成那样去看演出。他会去查为什么乐手要这样穿衣,他们的歌词什么意思,他下次来看演出也要穿成那个范儿,有足够的尊重,他才好意思去跟乐手说话,才融入得进去。现在的人可能不是,普通人拍一拍自己可能一夜之间莫名其妙也成网红了。”
外卖是另一个增加收入的重要渠道。有平台经理劝麻悦,说“你按照我告诉你的方法做外卖,我保准一个月能赚 XX 钱,以后实体店都不用开了,就做外卖就行。”但也违背了鼓楼吃面的初衷,“这是一个大家交流的地方,一个交通站。我就是个站长,然后不同的人咱们聚在这儿,各自散去,过段时间再聚来,这个功能性不能放弃。”今年七夕节,她特地为此策划了一个活动:当晚来吃饭的人可以把自己的手机都装在一个小口袋里,挂在道具墙上,把这一顿饭的时间完全交给自己和对面的朋友。如果能坚持到最后,吃饭就打七七折。

今年是鼓楼吃面开店八周年,北京朋克音乐节举办 16 周年,蜜三刀 20 周年,雷骏去世 4 周年。4 月底,蜜三刀的老相识、 Hell City 吉他手于思佳把老排练室里当年的海报撕下来,送给麻悦挂在了店里。5 月 4 日,国安八连胜,一些球迷又在微博上转发蜜三刀的那首老歌,《国安之歌(最后的胜利)》。
老马设计了一道叫“壹陆捌伊面”的八周年纪念新面,里头有六荤八素,“一个吉祥话,168,一路发。”这也是 70 年代北京一个挺有名的衬衫品牌。另一道新面叫“黑色回忆”,是纪念老雷的,用料都是他最喜欢的食材,用蘑菇汁中和墨鱼的咸腥,黑意面里放上三味芥末油煎制的鳕鱼、玫瑰茄汁和红酒浸过的牛肉。“低调、实在、不玩虚的。”
原来老马很少听蜜三刀的歌,做菜时喜欢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现在倒听起来。一首最喜欢的没有歌词,歌名挺简单:Dancing Time(跳舞吧)。
题图、配图由记者现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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