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家乌伦贝克获 2019 年度阿贝尔奖,成为该奖首位女性得主,她在现代几何分析等领域有哪些成就?

我数学生涯第一次读一篇文章,就是Sacks-Uhlenbeck的经典作品”Sacks, J.;Uhlenbeck, K.The existence of minimal immersions of2-spheres.Ann. of Math. (2)113(1981), no. 1, 1–24.” 我就大概说一说Uhlenbeck在这方面的相关工作吧。


我们还是从极小曲面出发。对于一个三维流形中的正则性比较好的曲面,我们都可以定义它的面积。一个极小曲面就是面积这个函数的临界点——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扰动它,它的面积的一阶变分都是0。这是变分法最基本的模型,在自然界中也很常见——你可以把铁丝扭成一个闭环,浸到肥皂水中,产生一个以这个闭环为边界的肥皂膜,这个膜就是一个极小曲面。

尽管物理上来说证明一个极小曲面的存在性是很简单的(找一根铁丝和一杯肥皂水即可!),但数学上这是长期的困难的问题。早在Lagrange的年代,他就问到这样的问题,现在被称为Plateau问题。用现代语言来叙述是这样的:

给定一个三维欧氏空间中的光滑闭曲线,是否总是存在一个极小曲面,拓扑上是圆盘,并且以这条曲线为边界?

这个问题之后走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我只谈谈Uhlenbeck相关的那一条。在偏微分方程理论大发展后,Douglas和Rado分别独立给出了这个问题的解——这样的极小圆盘是存在的!Douglas凭借这个工作获得了第一届Fields奖。为了介绍Uhlenbeck的工作,我先简单讲述一下Douglas-Rado的想法。

直观上来说,要证明存在一个极小的圆盘,只需要以下的方法:首先,因为一些拓扑的论证,我们可以说明对于给定边界的圆盘,他们的面积一定存在一个下界,从而有一个下确界,称为 A ;然后,我们找一列圆盘 D_i ,让他们的面积趋于这个下确界 A ;最后,我们证明这列圆盘有个极限 D_i\to D ,那么这个 D 就是我们想找的极小圆盘了。

但是这个过程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最后一步行不通。Frank Morgan的书上有个很有趣的图,可惜我现在找不到(感谢@包遵信 提供:哪些数学定理在直觉上是对的,但证明起来很困难?这个回答下的图正是我这里所指的)。简单地说,这些 D_i 的面积可以越来越小,但他们的正则性可能非常差,从而没有办法合理地取极限。举个例子,这些 D_i 可能会长出很多小枝干,每根小枝干的面积都很小,但延展得很开,最后甚至可以充斥整个空间。这样的对象是没法取极限的。

用现代数学的观点,就是单纯考虑光滑映射与面积这个函数的空间的拓扑不好,它不是拟紧的(precompact),所以在这个空间里不能合理地取极限。为了克服这个困难,历史上走出了不同的道路。Douglas-Rado的想法是,我们不考虑“面积”,而考虑“能量”。能量的临界点被称为调和映射(harmonic map),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是调和函数的推广。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如果一个调和映射同时也是共形映射,那么这个映射的像就是一个极小曲面!所以我们要找极小曲面,只需要找到一个调和映射同时是共形映射就可以了。

但这其实也是不容易的。我其实并不想讲Plateau问题,所以我不妨卖个关子,留到Uhlenbeck的工作来说如何进行这个过程。


以上的工作是针对一个边界来找极小曲面。更一般的问题是,如何在一个紧流形上,找极小曲面呢?如果紧流形的曲率有一定的限制,比如说负曲率的流形,那么Eells-Sampson的工作告诉我们是可以找到极小曲面的。但更一般的流形,特别是那些不存在负曲率度量的流形(例如三维的球面),这个问题看起来是很难解决的。我在这里指出两个难点,都是由Sacks-Uhlenbeck的精彩创造解决的。

我们考虑 S^2 到一个紧流形 M 的映射。经典的结果告诉我们如果这是一个调和映射,那么一定是共形映射。从而找极小 S^2 只需要找一个调和映射就可以了。

第一个难点是,曲面的共形变换群(conformal group)很大,而且是非紧的。但能量在共形变换下是不变的。即使有一列让能量趋近于下确界的映射,它们同样有可能不存在一个极限。甚至说,即使F:S^2\to M 是一个调和映射,假设我们取 S^2 的共形变换群(也就是Mobius群)中不收敛的一个序列 \{\phi_i\} (因为这个群是非紧的,所以这样的序列总是存在的),那么 F\circ \phi_i 都是不收敛的,尽管它们的像是完全相同的!

为了克服这个困难,Sacks-Uhlenbeck要进行一个固定规范(fix gauge)的操作。为此他们考虑了一个扰动过的“能量”。这个能量不是共形不变的,所以得到的对应的“调和映射”也不存在共形不变的性质。另一方面,得到的“调和映射”又特别接近真正我们需要的调和映射。由此,他们可以得到一个极限,正是我们需要的调和映射。

第二个难点是,在这个极限的过程中,有可能并不能得到好的调和映照!让我们考虑如下的例子:假设流形 M 里有两个能量极小的不相交的 S^2 ,分别实现 \pi_2(M) 的两个不同的元素 [\alpha][\beta] 。现在我们考虑在实现 [\alpha]+[\beta] 的映射中找能量最小的调和映射。那么这个映射应该是什么样的呢?首先,它应该就是 \alpha\cup \beta 。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用一个 S^2\to M 的连续映射来实现 \alpha\cup\beta ,它的像应该是 \alpha\beta 以及他们俩之间相连的一条曲线(很可能是测地线)。但是共形映射是要保持角度不变的,但在曲线上一个方向完全塌缩了,所以,这样的集合是不可能由共形映射来参数化的(进而不可能是调和映射)。

为了克服这个难点,Sacks-Uhlenbeck观察到并提出了冒泡(bubbling)收敛的概念。在第一个难点中,Sacks-Uhlenbeck用扰动的调和映射来找到一个极限。在这个收敛过程中,能量会聚集在某一些点附近。首先,Sacks-Uhlenbeck发现在能量不聚集的地方,这个极限过程一定会收敛到一个光滑的调和映射;其次,在能量聚集的地方,可以用爆破(blow up)的方法重新参数化得到另一个光滑的调和映射!用这种方法,Sacks-Uhlenbeck可以很好地刻画一个收敛过程,得到的极限不是一个单独的调和映射 S^2\to M ,而是一系列 S^2\to M 的组合,这也就是所谓的冒泡收敛。

至此,Sacks-Uhlenbeck解决了闭流形里极小曲面的存在性问题。


这个结果十分精彩,但只是一系列故事的起点。极小曲面问题作为变分法的核心模型,方法和思想上的革命带来的是许多其他变分问题的突破。这其中最精彩的故事自然是Uhlenbeck本人在Yang-Mills联络上的一系列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工作是:

Uhlenbeck, Karen K.Removable singularities in Yang-Mills fields.Comm. Math. Phys.83(1982), no. 1, 11–29.

Uhlenbeck, Karen K.Connections withLpbounds on curvature.Comm. Math. Phys.83(1982), no. 1, 31–42.

我不是规范理论的专家,所以只能大家说一说故事的走向。给定一个四维紧流形上的主丛,我们可以定义Yang-Mills能量,Yang-Mills能量的临界点就是Yang-Mills联络。人们当时已经知道,Yang-Mills联络的模空间包含了许多重要的几何和拓扑信息。但这个模空间比较复杂。首先,Yang-Mills能量在一个规范群的作用下是不变的,而这个规范群也很大;其次,一列Yang-Mills能量有界的联络的收敛理论(即紧性)也不清楚。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问题和调和映射的相关问题非常相似!Uhlenbeck应该也是注意到了两个问题中的相似之处,开始思考Yang-Mills理论的问题。这一系列工作最终成为了规范几何(gauge theory)的奠基工作,不但为Donaldson理论奠定了基础,也为之后一系列的规范理论划定了框架。后来的规范理论发展时的出发点往往就是Uhlenbeck所研究的紧性与冒泡收敛的结构。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Sun 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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