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演义】锦鳞记6:金鱼池畔草蒙茸

题句出自元·吴镇,《酒泉子·粉堞危楼》

在第二百二十五回 鲛腾记4:轮的开头,井蛙介绍了一块 二叠纪“三级食物链”化石。如果把那个2.5亿年前的远古湖泊的食物网画出来,大概是这样的:

二叠纪早期淡水生态系统的食物网,其中深色的4,5和11就是刻印在“三级食物链”化石上的动物。图片来源自[1]。

占据顶级掠食者位置的鲨鱼已经介绍过,更加凶狠的离片椎类留到后面再说。这一回,井蛙表一表那些中低层级的脊椎动物。包括上图中的古鳕类(6,8),肺鱼(7),还有棘鱼(9,11)。 它们处在不尴不尬的中间位置,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中“小鱼”,主要捕食各种无脊椎动物,自己也经常沦为高级掠食者的口中餐。

先说棘鱼(Acanthodians)吧。棘鱼是有颌鱼类四大家族(棘鱼类,盾皮鱼类,软骨鱼类,硬骨鱼类)中最古老的一支(参见第一百四十八回 矛戟记:雏形)。棘鱼类在志留纪出现,到泥盆纪达到鼎盛(虽然仍旧被盾皮鱼类压制),最大的锉棘鱼Xylacanthus grandis可以长到2米长(参见第一百五十八回 The End of Journey (I))。只有少数小型种类在泥盆纪末大灭绝中幸存,它们栖居石炭纪和二叠纪的河湖和沼泽中,种类和数量有所恢复。

一群二叠纪棘鱼形成的化石,数量超过45条。发现地:捷克。它们和硬骨鱼后辈们一样,是当时淡水河湖里最常见的小型饲料鱼。图片来源自[2],标尺长度10厘米。

在捷克境内发现了大量二叠纪棘鱼Acanthodes gracilis化石,包括各个发育阶段的个体。上图是保存得非常完整的标本,此外还有许多单独的鳞片和棘刺。图片来源自[2],标尺长度2厘米。

Acanthodes gracilis的头部化石,可以看到大眼睛周围的巩膜环,甚至还有鳃丝的印痕。图片来源自[2],标尺长度1厘米。

Acanthodes gracilis腹部的细鳞,还有臀鳍上的棘刺。棘鱼全身骨骼都是软骨,在化石上留不下什么痕迹。所以化石上几乎都是牙齿,鳞片,棘刺这些硬质结构。图片来源自[2],标尺长度5毫米。

有如此丰富而完整的化石资料,Acanthodes gracilis的复原图相当细致。完全长成的个体大约30厘米长,体型像一条麦穗鱼。图片来源自[2]。

一些石炭纪的棘鱼化石保存得更加惊艳,研究者甚至在上面找到了细胞和色素级的结构。

堪萨斯州发现的石炭纪末棘鱼Acanthodes bridgei化石。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然而它的软体组织非常完好,尤其是一对漆黑的大眼睛,说明色素都保留下来了。图片来源自[3]。

Acanthodes bridgei眼睛中发现的微小颗粒结构,它们极可能是真黑素(eumelanin)和黑色素小体(melanosome)的痕迹。图片来源自[3]。

在电镜下,Acanthodes bridgei化石的眼睛(a)部位可以找到纤细的杆状结构,那是组成视网膜的视杆细胞(Rod cell,图中用r标示)和视锥细胞(Cone cell,图中用c标示)。b图是现代吻鰕虎鱼Rhinogobius眼睛的电镜照片,同样标出了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以作对比。图片来源自[3]。

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结构对比示意图。现代脊椎动物的视杆细胞负责感受明暗,视锥细胞负责辨别颜色。这说明,最迟3亿年前的Acanthodes bridgei可以区分颜色,它们的大眼睛并不是白长的。推而广之,也许当时很多鱼类都已经能看到彩色的世界了。图片来源见水印。

然而这个多彩的世界留给这个古老鱼类家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棘鱼类也是被二叠纪末大灭绝吞噬的无数生物类群之一。当尘埃落定,地球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江河湖沼中已经再也见不到棘鱼的身影,它们留下的生态位被各种辐鳍鱼类填补了。

古生代的辐鳍鱼全都属于软骨硬鳞类(Chondrostei)。生存到现代的软骨硬鳞鱼只剩下寥寥几种鲟鳇鱼(Acipenseriformes)和多鳍鱼(Polypteriformes)。但在古生代,软骨硬鳞类一度非常繁盛,古生代的辐鳍鱼经常被统称为古鳕类。古鳕类并不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分类单元,其中包括古鳕目(Palaeonisciformes),Brookvaliiformes目,Aeduelliformes目,Guildayichthyiformes目等等许多类群,还有许多难以归入的化石属种。这些类群之间的演化关系也并不十分清楚。在第一百八十回 锦鳞记4:鲂鱼鱍鱍色胜银,井蛙简单介绍过一些早期辐鳍鱼,这一回再补充一下石炭纪和二叠纪的内容。

辐鳍鱼类演化谱系图,加上时间标尺。左下那一大团密密麻麻的,主要集中在石炭纪到二叠纪的线头就是古鳕类。目前发现了上百个化石种类,但是要梳理它们的演化关系并不容易。图片来源自[4]。

在这里井蛙还是要发发牢骚:石炭纪有马荣溪这种逆天级的化石场,感觉好像在伊利诺伊州随便砸开一块石头,就能找到一条完整的鱼化石一样。更不用说还有熊谷和蒙卡夫雷勒这些化石宝藏。你看看:

一些马荣溪辐鳍鱼类化石。图片截自网站:http://www.thefossilforum.com/index.php?/gallery/album/448-my-mazon-creek-fossils-fish-amphibians-amp-misc/。推荐有兴趣的朋友去看看,可以欣赏到许多私人收藏家手里的精美标本。

结果到了二叠纪,鱼类化石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惨不忍睹。比如巴西巴拉那盆地,也是个有名的化石发现地了,可这里出土的古鳕类化石就是这样的碎片:

A,B是鳞片(标尺长度2毫米),C是上颚(标尺长度4毫米)。图片来源自[5] 。

井蛙试着搜罗了一下世界各地发现的比较完整的二叠纪古鳕类化石,以飨读者:

捷克发现的早二叠世辐鳍鱼类Igornichthys bohemicus化石和复原图。它属于Brookvaliiformes目,也算是广义的古鳕类。这个标本的背鳍和尾巴缺失了,复原图上的浅色部分是参考其他古鳕鱼补全的。图片来源自[6],标尺长度5毫米。

Igornichthys bohemicus长着一嘴锋利的牙齿。这条小鱼看起来很凶啊。图片来源自[6],标尺长度:A,B,0.5毫米;C,D,0.1毫米。

德国发现的二叠纪古鳕鱼Elonichthys fritschi化石。Elonichthys属是古生代晚期非常常见的淡水鱼类,地位大概相当于今天的鲫鱼,体长从几厘米到接近40厘米。这个标本也还算完整,但是和石炭纪的Elonichthys化石一比(下面马上会写到),立马就相形见绌了。图片来源自[7],标尺长度5厘米。

土耳其安纳托利亚(Anatolia)发现的晚二叠世古鳕鱼Palaeoniscum freieslebeni化石,鱼体全长大约12厘米。图片来源自[8]。

安纳托利亚发现的另一种晚二叠世古鳕鱼Pygopterus cf. nielseni。这个标本保留了半截脑袋(右侧)和胸鳍(左侧),残体长约13厘米,完整的鱼体很可能超过40厘米,算是大家伙了。图片来源自[8]。

Pygopterus cf. nielseni的牙齿放大图。一条40厘米的鱼,长着这么一嘴尖牙,也不是善茬啊。图片来源自[8],标尺长度0.5毫米。

比较漂亮的有这个:

南非发现的晚二叠世辐鳍鱼类Blourugia seeleyi化石和复原图。它的身体略呈菱形,尖头,高背,窄尾,有点像今天的鳊鱼或者鳑鲏。这种体型的古鳕类化石,比如扁体鱼(Platysomus)在马荣溪多得不得了,到二叠纪就成了稀罕物。图片来源自[9]。

再看看石炭纪的古鳕类化石,就拿上面提到的Elonichthys属来说,在马荣溪就发现了这些:

Elonichthys wolffi。这个标本上留下了脊柱的印痕,软骨能留下印痕可是非常难得了。图片来源自[10]。

Elonichthys remotus。不知道为啥,化石照片被打上了黑条,大伙就看复原图体会一下吧。图片来源自[10]。

Elonichthys peltigerus。根据不同的化石绘制的生长过程。修长的身形,宽大的尾鳍,如果鳞片颜色鲜艳一点,其实很漂亮了。就是那个龇牙咧嘴的脑袋不太搭。图片来源自[10]。

Elonichthys hypsilepis。井蛙看到这张图的时候,真的觉得这就是一条扭摆摇曳的大尾巴金鱼。前面说了,这个时候的鱼类应该已经可以辨别颜色了,那它们长成绚丽的彩虹色也不是不可能吧。唯一突兀的就是那个骨骼惊奇的脑袋,还有满嘴的尖牙了。忍不住开个脑洞:灵感大王的原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嗯,3亿年古鳕鱼成精,确实了不得,哈哈。图片来源自[10]。

还真不能怪这些远古鱼类面目狰狞。毕竟刚刚出现不久,还没有找到更加高效的进食手段。而且它们的食物大多是一些带硬壳的动物,比如甲壳类(参见第二百二十二回 虾啊,真虾,真是虾,是真虾……),水生昆虫的稚虫,腹足类和双壳类软体动物等等,或者从沉在水底的尸体上啃下一点肉沫下来,确实需要用到锋利的牙齿。

巴拉那盆地发现的早二叠世蚌甲目(Conchostracan)化石,和古鳕鱼的牙齿和鳞片混杂在一起。这种小型甲壳动物用两片壳瓣保护身体(参见第一百四十四回 水洼),捕食它们的古鳕鱼必须咬碎壳瓣,才能吃到里面的肉。图片来源自[11] ,标尺长度1毫米。

站在上帝视角上看,嘴并不是咧得越大越好,牙齿也不是越多越尖就越好。对位居中下级消费者的辐鳍鱼来说,这样的嘴型和牙齿其实取食效率并不高。因为在把牙齿刺入猎物的身体之前,它们要花费相当多的力气追上猎物。在未来,辐鳍鱼后辈们会演化出一种更加高效省力的方法:吸吞(Suction feeding)。

现代大口鲈Micropterus salmoides吸吞猎物的过程。它们慢悠悠地靠近猎物后,突然把嘴长大,颌骨,鳃盖和周围的肌肉和皮肤会迅速形成一个膨大的管道,管道内的水压低于外部,小型的猎物很容易就被压力差激起的水流送入口中。对大口鲈来说,完成一次吸吞只需要不到50毫秒,真正的电光火石间。图片来源自[12]。

辐鳍鱼吸吞进食方式的演化过程。没有找到清晰的图片,大伙将就看吧。事实证明,吸吞是辐鳍鱼类最成功的发明之一,几乎所有现代辐鳍鱼都采用这种方式进食。所以,灵感大王之所以下界为妖,就是因为进食方式太过原始,在金鱼池子里竞争不过更进步的辐鳍鱼精整天饿肚子,只好跑到通天河吃人,嗯,逻辑通顺,没毛病。图片来源自网络。

吸吞说起来容易,真要实现却难度重重。口部的骨骼需要重新排布,皮肤要延伸和折叠,而且神经要控制不同的肌肉群进行复杂的协作(参见大口鲈图片中的A图,红色和蓝色箭头是张口吸吞时每块肌肉的牵引方向)。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没有设计图,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无数代辐鳍鱼不断试错淘汰,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

但在那之前,辐鳍鱼类还要先熬过二叠纪末的超级灭绝事件。古鳕类在这场浩劫后一蹶不振,在中生代其他辐鳍鱼类群兴起,不但取代了古鳕类,更拓展了更加多样的生态位。它们的故事,会在之后的回目中慢慢介绍。

一些典型的早期辐鳍鱼类,和它们的生存时代。在三叠纪,辐鳍鱼突破了古鳕类的藩篱,迎来了一波大发展。图片来源自[13]。

地球名片

化石地点:巴拉纳盆地(Paraná Basin)

地质年代:二叠纪早期(约2.7到3亿年前)

地理位置:巴西南部与阿根廷和乌拉圭交界处

化石种类:未找到完整统计,包括各种陆地,海洋和淡水动植物

沉积条件:河流入海口

化石特征:未找到详细资料

代表种类:各种鱼类,甲壳动物,蕨类树干,软体动物,四足类,最著名的发现是中龙Mesosaur

参考文献:

[1] Jürgen Kriwet, Florian Witzmann, Stefanie Klug, et al., First direct evidence of a vertebrate three-level trophic chain in the fossil record. Proc. R. Soc. B (2008) 275, 181–186, doi:10.1098/rspb.2007.1170

[2] Jaroslav Zajíc, Permian Acanthodians of the Czech Republic. Prace Ceskeho Geologickeho Ustavu, January 2005

[3] Gengo Tanaka, Andrew R. Parker, Yoshikazu Hasegawa, et al., Mineralized rods and cones suggest colour vision in a 300 Myr-old fossil fish. NATURE COMMUNICATIONS, 5: 5920, DOI: 10.1038/ncomms6920

[4] MARK N. PUTTICK, JÜRGEN KRIWET, WEN WEN, et al., BODY LENGTH OF BONY FISHES WAS NOT A SELECTIVE FACTOR DURING THE BIGGEST MASS EXTINCTION OF ALL TIME. Palaeontology, 2017, pp. 1–15, doi: 10.1111/pala.12309

[5] CHAHUD A. (2017), Additional contributions to the knowledge of the Taquaral Member, Irati

Formation (Lower Permian, Paraná Basin): Taphonomy and paleoenvironmental implications. Carnets Geol., Madrid, vol. 17, no. 13, p. 243-250

[6] Štamberg S. 2016, A new actinopterygian species of Igornichthys Heyler, 1972 from the Permian of the Krkonoše Piedmont Basin (Bohemian Massif, Czech Republic), and its relationship to the actinopterygians of other European Permo-Carboniferous basins. Geodiversitas 38 (4): 475-488, https://doi.org/10.5252/g2016n4a1

[7] Thomas Schindler, Redescription, reconstruction, palaeoecology and palaeobiogeography of Elonichthys fritschi Friedrich, 1878 (Osteichthyes, Actinopterygii; Permian, Germany). Mainzer naturwiss. Archiv, 54 (2017), S. 83-96

[8] Hoşgör, I. and Štamberg, S. 2014. A first record of late Middle Permian actinopterygian fish from Anatolia, Turkey. Acta Geologica Polonica, 64 (2), 147–159. Warszawa

[9] Patrick Bender, A new deep-bodied Late Permian actinopterygian fish from the Beaufort Group, South Africa. Palaeont. afr. (December 2005), 41: 7–22

[10] Hans-Peter Schultze & David Bardack (1987) Diversity and size changes in palaeonisciform fishes

(Actinopterygii, Pisces) from the Pennsylvanian Mazon Creek fauna, Illinois, U.S.A., Journal of Vertebrate Paleontology, 7:1, 1-23, DOI: 10.1080/02724634.1987.10011635

[11] Chahud A., and Setembrino P. (2015), The Tatuí Formation (Early Permian, Paraná Basin), Brazil: Paleontology and Paleoenvironmental Considerations. Earth Sciences Research Journal, 19(2) 153–158, http://dx.doi.org/10.15446/esrj.v19n2.50245

[12] Mark W. Westneat, Aaron M. Olsen, How fish power suction feeding. PNAS Early Edition, http://www.pnas.org/cgi/doi/10.1073/pnas.1510522112

[13] MATT FRIEDMAN, THE EARLY EVOLUTION OF RAY-FINNED FISHES. Palaeontology, Vol. 58, Part 2, 2015, pp. 213–228, doi: 10.1111/pala.1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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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攀缘的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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