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甘莹莹,通过拍摄来探索自己内心的不安定感

甘莹莹 28 岁,是广西玉林人,现在生活在上海,同时以独立摄影、策展和撰稿为职业。

算上在老家因为父母的经济和生活原因导致的变动,到升学、留学和工作,迄今为止她搬过近 20 次家。环境、迁徙和人在其中的变化是她作品涉及最多的话题。

在过去的两个月,她的一组摄影作品《被遗忘的栖居》在上海摄影中心的“摄寻千里:十见天地”的展览中展出,其中的七张照片的内容都是没有人迹的山中风景。

“摄寻千里”展览中包含了十位中国摄影师的作品,他们都用上路旅行的方式记录下了中国某一部分的情境、风貌、还有正在发生的变化。策展人凯伦·史密斯认为甘莹莹“用了一种很诗意的方式探索山村风景,表现了当人们涌向城市时,乡村是如何回归到更原始、几乎荒凉的状态的”。

甘莹莹拍摄的“被遗忘的栖居”系列。

甘莹莹通常把摄影当作发现和剖析关于环境与归属问题的方式,“是漫长的、解决问题的一环”。

2015 年在英国留学时,她拍摄了《迷失方向》系列。八张正方形照片中的主人公是她周围的留学生,他们都没有直面镜头,各自在自己寝室窗前摆出了吃外卖、泡脚、因为腹痛卧床等生活常态。寝室里陈设大多摆放无序,没什么精心打理的迹象,电饭煲、泡脚盆等在中国常用的物品暗示着房间主人的身份。

这展示的也是甘莹莹那段时间的状态:语言障碍、学业压力、还有突然变化的生活圈子让她手足无措,“抑郁情绪一浪盖过一浪”。她最在意的变化是自己越发没精力和心情打理自己的房间:里面的物品变得杂乱,刚到英国时在当地超市里买的一盆小花也枯萎了。

她回忆起自己在玉林老家房子里陈设的细节:“左边是一排矮柜子,右边是一排高衣柜”,她一边说两只手一边下压着比划,“没什么特别的”。她兴奋地说起中学时代在自己的房间里贴满明星海报的事,那种掌控感让她安心、感到治愈。“居所即堡垒。我的家就是我的城堡,事关生死”是她常在介绍作品时引用的、捷克的女摄影师耶特卡·汉兹洛娃(Jitka Hanzlová )的话。汉兹洛娃善用室内细节表现人的生活状态,曾经拍摄房屋沙发上的皱褶,暗示临时居住在其中的人们状态匆忙。

留学时,杂乱的房间让甘莹莹日益不适。她开始拿出相机拍自己的房间,以此发现自己的问题;又受好奇心驱使、敲开同楼同学的房间门,开始在他们的房间里观察拍摄。

别人房间里的小物件首先吸引她的注意力:一位同学房间卫生间的门时常回弹,用来挡门的是一个装满水的大牛奶罐。在甘莹莹看来,这同学家境优渥,不差钱买一个更体面的陈设;但是就因为在这里是短暂居住,会用这种省事、廉价的方式解决问题。还有一个女生保持在国内养成的泡脚的习惯,用的是当地超市卖的洗碗用的长水盆;她平时用她母亲给绣的鞋垫,上面是“宝贝妈妈爱你”的字样。

甘莹莹拍摄的“迷失方向”系列。

摄影在那时候除了让甘莹莹认识到自己焦虑的根源,还真的解决了她和周围人缺乏交流的问题:“进他们的房间拍摄成了社交的‘敲门砖’”,她笑着说。她逐渐发现这些本来跟她不熟的同学“其实也很孤独”,开始几次见面往往谨慎,但熟络之后就开始跟她聊自己的生活经历,让她听到了类似于“父母带妹妹出去吃饭,自己身在国外感到很难过”这样细微的感受。再到后来,因为完全熟悉,这些同学会忽略她的存在,开始洗衣服、写作业和吃饭。

最终的照片中,主人公们摆出的动作就是甘莹莹平时观察到他们常有的状态。不露出正脸的摆拍、而非抓拍让模特们与镜头没有交流,只处在自己可控的空间里。他们经常在保持“望向窗外”的姿势的时候开始沉默和走神,出现了“失神”的目光。

留学回国之后的生活也充满不安定感。她不断提及的、在玉林的老公寓已经在她上大学时被卖掉,父母用这笔钱移居海南、开始务农——这是她父亲因为厌倦半辈子的公务员生活,过上向往的“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务农日子而做出的决定。在这之后,无论是父母在海南的家,还是为在玉林办事新租的小房子,都分别变成了“爸妈的家”和“房主的家”:“去过五、六次的地方能是家么?”。当初住在中学对面的公寓、“对屋内陈设能随便挪移、亲人朋友都在身边”的居住感受已经很久不再存在了。

她频繁搬家的经历有相当一部分是发生在落地上海之后。2016 年初回国时,她曾借住在父亲朋友公司的员工宿舍,也曾住过朋友家。尽管明确了想以摄影为职业,但权衡生计和理想向来不是易事。她试过在影楼拍照、帮朋友做制片助理,收入最成问题的时候还和以前在广西认识的厂家联系,在线卖了一段时间螺蛳粉。

尽管近两年她的摄影创作变得密集、作品陆续参展,不过没到获得稳定收入、足以应对更多变化的地步。最近她搬到了距离上海市中心 40 多公里的朱家角镇住,在那养了只猫,尝试把房间“装饰得非常舒服”。但这并没让她感觉特别放松,因为房东只给签了三年合同,地铁 17 号线已经通到曾经偏远的朱家角,难说房租会不会涨。

她是在 2017 年去陕西终南山参加摄影驻留项目时拍摄了《被遗忘的栖居》,时值冬天,下雪让山里更加人迹稀少。她和同去的几位女摄影师裸体把脸印在雪地上,想要短暂脱去社会身份和印记、实现“与环境真正的互动”、并在其中留下痕迹。

在陕西终南山雪地上印脸时拍摄的《躯》。
《被遗忘的栖居》中的其中一张

其中有张照片,上面有一栋小房子,旁边是比它高出许多的大树。甘莹莹说这差不多是她心中的理想环境:“希望能和自然在一起。和天地接触、和人有联系、还有信仰,在死之前才算是真正活在这片土地上”。

题图和插图均由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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