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庄司欣赏的华语推理小说家,探讨都市人的迷惘与焦躁

《网内人》


内容简介

14 岁的女中学生曲雅雯死了,她从二十二楼坠下,警察说是自杀,但她的姐姐阿怡知道,小雯是被“杀死”的。毕竟她在去世前,才因为一起性骚扰案遭到网络霸凌,姓名、学校都被公开,一个网名“kidkit727”的网民以骚扰犯外甥的名义对她发动攻击,声称她是诬告。小雯每天忍受着网友不 堪的辱骂和陌生人恶毒的眼光。

为找出背后攻击小雯致使她自杀的始作俑者,阿怡找上了神秘的无牌侦探阿涅,阿涅茧居在破落的旧大楼里,生活邋遢、性情乖戾,却拥有超凡的黑客技术。他很快缩小了调查范围,推断幕后黑手就隐藏在小雯身边,小雯的死会是校园霸凌的恶性后果吗?

但随着真相一层层剥开,阿怡心底那个“妹妹”的形象却渐渐模糊。不知不觉中,她陷入亲情与谎言的迷障里无法抽身,而罪与罚的天平也开始倾斜,急速倒向难以意料的结局。

作者简介

陈浩基,香港中文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毕业,台湾推理作家协会成员。 2008 年以童话推理作品《杰克魔豆杀人事件》入围第六届“台湾推理作家协会征文奖”决选, 2009 年又以续作《蓝胡子的密室》及犯罪推理作品《窥伺蓝色的蓝》同时入围第七届“台湾推理作家协会征文奖”决选,并以《蓝胡子的密室》赢得首奖。 2011 年作品《遗忘•刑警》荣获第二届“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首奖。长篇力作《13•67》获得 2015 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诚品书店“阅读职人大赏”、“第一届香港文学季推荐奖”,售出美、英、法、加、意、荷、韩等十多国版权,日文版获 2018 年“周刊文春推理小说海外部门 BEST 10”与“本格推理小说 BEST 10”第一名,前者是排名榜设立四十余年来首次有亚洲作家入选,电影版权由王家卫取得。

另著有科技推理小说《S.T.E.P.》(合著)、科幻作品《暗黑密使》(合著),异色小说《幸存者》《气球人》《魔虫人间》,奇幻轻小说《大魔法搜查线》,恐怖小说《山羊狞笑的刹那》等。

书籍摘录

2014 年 11 月 7 号下午 6 点多,阿怡接到意外的电话后,忧心忡忡地赶到九龙城警署。警员领她走进刑事调查队的办公室,身穿校服的小雯正由一名女警陪伴着,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长椅上。阿怡甫看到小雯,立即趋前抱住妹妹,可是小雯没有回应,只是茫然地任由阿怡紧紧地拥着自己。 

“小雯—”

阿怡放开妹妹,正想发问,小雯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反过来抱住姐姐,将脸孔埋在对方胸口,泪如雨下。她哭了近十分钟,情绪渐渐平复,身旁的女警便对她说:“妹妹,你不用害怕,你姐姐也在这儿了,你就将事发经过告诉我们吧。”

阿怡从小雯眼中看出她还有一丝犹豫,于是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暗暗鼓励。小雯望向女警,再瞧瞧桌上填上了自己名字和年龄等资料的口供纸,呼出一口气,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个多小时前的事。

小雯在油麻地窝打老道的以诺中学就读。以诺中学邻近九龙华仁书院、真光女书院、基督教信义会信义中学等等,位于油麻地学校区,虽然学生成绩不及华仁或真光等名校,但也算是区内热门的教会学校,加上校方提倡利用网路、平板电脑等“科技噱头”协助学习,在学界小有名气。小雯每天上学,必须先搭一程专线小巴从乐华邨到观塘地铁站,再乘半个钟头的地铁到油麻地站,下课就反过来搭地铁到观塘站转乘小巴。虽然以诺中学下课时间是 4 点钟,但小雯有时会在课后留在学校图书馆做家课,所以在 11 月 7 号这天,她比平时晚了一点回家, 5 点左右才离开学校。

从 9 月开始,因为有香港市民反对政府提出的选举改革方案,发起示威抗议,而当政府动用防暴警察管制民众后更令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大量不满的市民涌上街头,占领堵塞金钟、旺角和铜锣湾的主要马路,瘫痪部分地区交通。由于路面的公共交通工具改道及停驶,市民纷纷改乘地铁,于是地铁乘客暴增,尤其在上下班的繁忙时间,月台上塞满等了两三班车仍未能乘搭的市民,车厢里更挤得令人透不过气,别说好好抓住扶手吊环,大部分人连转身也做不到。乘客只能背靠背、胸贴胸、踮起脚跟站立,随着列车加速减速向前或向后挨过去—不过因为太挤,倒不用担心跌倒,车厢里连让人倒下的空间都没有。

小雯在油麻地站上车后,只能站在第四卡车厢尽头的位置,紧贴着左边车门。观塘线列车只有旺角站和太子站在左面上下车,往后的车站乘客都是使用右边车门,所以列车经过太子站后,小雯便等于站在车厢一个死角。她一直习惯站在这个位置,因为她要到观塘站才下车,待在这角落便不用每个站移动身子让位给乘客进出车厢

那么麻烦。

根据小雯忆述,她是在列车刚离开太子站时察觉异样的。

“我……我觉得有人摸了我一下……”

“摸了你哪一个部位?”女警问。

“屁……屁股。”

小雯结结巴巴地说明,她当时抱着书包,面向车厢外,不知道背后站着什么人,但她觉得有人用手摸了她屁股一下。她回头瞄了瞄,却没看到特别的人,只是一张张平凡的面孔。除了几个跟同伴聊天的外国人、一个站着打瞌睡的矮胖上班族和一个大声讲电话的鬈发大妈外,其他人都低头自顾自滑手机。即使车厢中挤得要命,人们还是不愿意放过片刻使用手机上社交网站、聊天、看影片或玩游戏的机会。

“我、我一开始想我可能误会了……”小雯以蚊子般的声音说,“车厢很挤,或者是有人想从口袋掏手机,不小心碰到我……可是隔了一阵子,我发觉……呜……”

“那人在摸你屁股吗?”阿怡问。

小雯紧张地点点头。

在女警的追问下,小雯涨红着脸,描述她被猥亵的过程。她感到那只手正缓缓地搓揉着她的右边臀部,于是紧张地伸手护着后方,但因为车厢太挤,她挡不住那只手。她无法转身,只能扭过脖子用眼神警告色狼,可是她转过头,却不晓得犯人是背贴着她的西装男,还是旁边一个秃头的老翁,抑或是站在她视线死角的某人。

“你没有呼救?”阿怡问道,可是话刚离开嘴巴她便后悔。这句话太有责怪的味道。

小雯摇摇头。

“我……我怕惹麻烦……”

阿怡不是不能理解。她也曾在地铁上目睹色狼侵犯其他女生的案件,可是女生呼救、抓住色狼后,旁人反而以鄙夷的目光端量那位受害者,而犯人更大声嘲讽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偶像明星?我犯得着摸你的奶子?”

小雯停顿了数分钟,像是整顿心情后,再缓缓说出案情,女警便将她的话记录在口供纸上。小雯说她陷入混乱期间,那只手的触感突然消失,正当她松一口气,以为对方收手时,那只手竟然掀起她的校服裙,直接摸她的大腿。她感到一阵恶心,就像被蟑螂虫子爬上身子,可是这时她动弹不得,只能焦躁地期望那只手不会往上爬。

当然她的愿望落空了。

那色狼直接摸上小雯的屁股,手指勾着内裤边缘,指头朝私处缓缓移动。小雯害怕得不敢作声,只能不断用手压下裙摆,尝试挡住侵袭。

“我、我不知道他摸了多久……我只在心里不断祈求他快停手……”

小雯边说边发抖,阿怡却只感到心痛。

“……然后,就是阿姨救了我。”

“阿姨?”阿怡问。

“有几位热心的市民逮住色狼了。”女警向阿怡说。


就在列车快到九龙塘站的时候,一位大嗓门的大妈突然在车厢中朝着小雯身后大喝了一声。

—你!你在干什么!

喊话的人正是小雯之前提过那位大声讲电话的大妈。

“……当阿姨大嚷时,那只手便霎时抽走了……”小雯战战兢兢地说。

事实上,当大妈高声呼喝后,车厢里陷入一片混乱。

“我说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大妈冲着小雯右后方一个高大的男人喊道,两人相隔两三个乘客。那男人年约四十,肤色蜡黄,脸上颧骨凸出,鼻子扁嘴唇薄,眼神有点猥琐。他身穿一件不太光鲜的蓝色衬衫,跟皮肤的颜色形成强烈对比。

“你叫我?”

“就是你!我问你刚才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

男人神色有点紧张。就在他答话同时,列车驶进九龙塘站月台,车子停定后,右边车门缓缓打开。

“我问你,你这色狼刚才是不是在摸这位妹妹!”大妈向小雯瞄了一眼。

“你神经病。”男人甩一甩头,想随着下车的乘客们离开车厢。

“你别跑!”大妈摆出一副毫不退让的姿态,趁着乘客移动腾出空间,往前逼近,一手抓住男人的手臂,“妹妹,你说,刚才是不是有人摸你屁股?”

小雯咬着下唇,眼神游移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妹妹,你别怕,大姐我当证人!你说出来就好!”

小雯慌张地点点头。

“你们都是神经病!别阻我下车!”男人喊道。其他乘客一一注视着他们,甚至有人按下了求助按钮,通知车长车上出了状况。

“我亲眼看到的!你别抵赖!跟我们一起上警局!”

“我、我不过是不小心碰到她罢了!她这种货色,谁会特意摸她屁股啊!你再抓住我,我告你非法禁锢!”男人一手推开大妈,想往车厢外逃跑。可是他没料到门旁看热闹的群众中有一个彪形大汉,他一转身便被抓住。

“先生,无论你有没有做过,还是先到警局较好。”穿无袖 T 恤的大汉语带威严地说。

在这片混乱中,小雯靠在车厢角落,被其他乘客以不同的目光注视着—有的是出于同情、有的是出于八卦、有的更是出于猎奇。尤其一些男乘客的视线令她感到不舒服,就像被问“你刚才被摸了吗?”“感觉如何?”“觉得羞耻吗?”之类的话。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开始啜泣。

“妹妹你别哭,有大姐我替你出头……”大嗓门的大妈仍在说着。

大嗓门大妈、彪形大汉和另一位见义勇为的白领女性都到了警署做笔录。根据大妈的说法,车厢里所有乘客都忙于滑手机,就只有她察觉小雯神色有异,在石硖尾站乘客上下车时,从人群之间瞥见小雯的校服裙被掀起,屁股正被人抓住。她想该不该沉默,等到列车驶进九龙塘站才来个抓贼拿赃,上前逮住犯人,但看到小雯惊惶的表情,于是提早喝止色狼。事实上,有几个乘客在大妈喊话后用手机拍摄影片,将车厢中的冲突完整地记录下来—在“人手一机”的今天,镜头无处不在,只要在人群中发生丁点不寻常事,都会有人留下影像记录。

被捕的男人叫邵德平,四十三岁,是黄大仙下邨一间文具店的店东。他在警署否认指控,不断强调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小雯,对方是因为在油麻地站跟自己有过纷争,含恨在心诬蔑自己。依他的说法,

小雯曾光顾车站的便利店,付账时花了很长时间,害不少顾客排队等候,邵德平当时排在小雯后方,出言责骂了几句,小雯不甘示弱还击,后来在车上重遇,对方便虚报猥亵陷害。

警方从便利店店员口中得知二人之间的龃龉属实,店员记得邵德平当时很火大,小雯离开后他还向店员抱怨“今天的年轻人通通是‘废青’,一味搞乱香港,无事生非”,但却无法证明小雯对邵德平怀恨而诬告对方。相反,邵德平的举动正好显示他是犯人—他在警员到场前企图下车离开现场,态度恶劣,而且他根本不该在九龙塘站下车,他的家和店子都在黄大仙。根据调查,邵德平当天下午约了朋友在油麻地见面,分手后他该回到店子接替妻子顾店,他完全没理由提前两个站下车。

“妹妹,你看看这份口供有没有错误或你不同意的地方。”女警将笔录放在小雯面前,“假如没有问题的话,请你在这儿签名作实。”

小雯提起原子笔,不安地在签名栏写上了名字。这是阿怡第一次看到警方的口供纸,签名栏上方印着的证人声明—“本人明白所作口供而明知其为虚假或不相信为真实者,本人有遭检控刑事罪行之虞”—令她觉得好沉重,毕竟就连自己也鲜少在法律文件上签字,而未成年的小雯却要独自承担这种法治社会规条下的责任。

小雯在事件后再度变得寡言,而阿怡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她,只能说“不用怕,姐姐替你出头”“那混蛋会受法律制裁”之类的门面话。为了陪伴小雯,阿怡向上司请了两天假,但由于半年前为了办理母亲后事,阿怡已把事假限额差不多全用光,所以她无法多待在妹妹身边,只能每天下班后尽快回家。

随着案件进入司法程序,媒体也有零星报道,以“少女A”作为小雯的代号。有记者爆料,指邵德平经营的文具店也有贩卖一些书刊,包括一些以校服少女为主题的日本写真集,同时又点出邵德平有摄影嗜好,经常跟其他“龙友”1约模特儿私拍,暗示他对未成年少女有特殊癖好。当然这类型的风化案只占报纸的一小角,关心的读者也屈指可数,毕竟这种案件几乎每天发生,而且报章杂志仍以铺天盖地的篇幅集中报道占领运动和相关的政治新闻。

2 月 9 日审讯正式开始,邵德平被控一项“猥亵侵犯”罪,违反香港法例第 200 章《刑事罪行条例》第 122(1)条。被告否认控罪,辩方律师更以媒体“大幅披露负面消息”有机会导致审讯不公,申请永久终止聆讯,不过被法官驳回。法官安排案件在 2 月底续审,而阿怡获检察官告知小雯需要上庭,但检方可以安排视像作供,或是在法庭上设置屏障遮蔽。对此阿怡更是担忧,在法庭上,小雯必须独自接受盘问,而辩方律师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问及案发细节及个人隐私。

不过阿怡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 2 月 26 号的审讯开始时,被告邵德平忽然改口认罪,所有证人无须作供,只等待法官阅览被告的精神报告及相关资料后量刑宣判。 3 月 16 号法官宣判,参考过往案例被告该入狱三个月,但由于邵德平认罪及表示后悔,刑期减去三分之一,只判入狱两个月,即时执行。

阿怡以为,一切都事过境迁,接下来小雯会忘掉伤痛,慢慢回复。只是她没想到,逼使妹妹走上绝路的噩梦,会在邵德平入狱一个月后才展开。

题图为网剧《白夜追凶》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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